第48章 一個使別人大惑自己也不好意思的故事(1)(2 / 3)

我總想為他做點什麼,譬如擦淨他那缸子裏的茶堿。可又想,老北京人興許就喜好這茶堿,興許這茶堿在他們眼裏如同紫砂呢。

師傅們一走,我照例走進他們於活的那間大屋。那一隻隻椅子散亂在工具和材料之間,整個屋子散了架似的。散了架的是工人師傅。頭天洗淨的茶杯又混混濁濁了,師傅們忙亂間興許把落進茶水中的灰塵當茶葉末喝了。我擦洗這一隻隻茶杯,想象著它們如頑童般的,明晚又是滿身滿瞼的土。趙師傅那茶缸呢?那大茶缸怎麼沒了?

第二天,我清晨5點就醒了。夜裏腦子在做夢,心裏卻還明明白白地裝著個事兒,想著一定要早起。天天想早起和趙師傅多說說話兒,天天剛和趙師傅說上兩句,工人師傅們都早早地來了。怪我起得太晚,又習慣成自然地想,反正趙師傅天天來的。這回我剛過5點半就起了床,匆匆燒上開水,看看鍾,才6點15分。6點30分了,趙師傅沒來。當然,也可能還要過一會兒,譬如下一分鍾,他就開門進來了。

7點,才響起用鑰匙開門的聲音。我奔過去一看,是張師傅。趙師傅呢?

趙師傅調到別的工地了。

我才想起,家裏隻剩下一些零星活兒了,好像聽說要抽走兩位師傅。我沒有想到趙師傅會走。我已經習慣了清早起來走向那黃澄澄的燈光,叫一聲趙師傅早……

我返身回裏屋。師傅們的工作,本來就是幹完一處再去一處。趙師傅今天準是一早又帶著黃澄澄的燈光到了新的工地了。他本來就是這樣的,對誰都是這樣的。隻是我這裏掛念著他。他叫什麼名字?我哭了。

師傅們第一天到我家的時候,他們的李頭介紹張師傅:這個人,黃金放在桌上都不會拿。

張師傅,高大,厚實,鼓鼓的臉頰和鼓鼓的嘴唇。眼睛、鼻子,嘴角全都微微向上彎起,全都像形狀不同的笑紋似的。厚重之間又洋溢著幽默感。哪位勞動婦女有張師傅這麼一位丈夫,就會感到一生都有依靠。

頭天上午我去買了香煙、燒雞等,放到西邊那間作為他們的工場、飯堂的大屋裏。中午我和我丈夫在東邊屋裏吃飯,說話間好似覺得有人敲門。我當時想起賈島的推敲,是“僧推月下門”還是“憎敲月下門”。而我,不知是應該用叩門還是推門還是碰門還是吹門。因為那聲音之輕,很可能隻是風和門的推搡嬉戲。再細聽,又一無聲響了。是風,但我不知怎的還是走過去開了門。果然有人。張師傅端著完好如初的燒雞和煙走了進來。說一定不要拿煙過去,一定不要拿任何吃的過去,大家都自己帶飯。我說吃燒雞加點菜麼。他悠悠地說屬雞的不能吃雞。

我自然不能再勉強。但師傅們如此辛苦,總想讓他們加點營養,第二天上午便去買非雞食品。譬如醬牛肉。中午吃飯時,卻又有僧吹月下門的感應。打開門,又是張師傅,端著醬串肉。我真急了。既屬雞,牛肉總可以吃幾塊吧?難道昨天屬雞,爭天又屬牛了?張師傅說不吃牛肉的。我說,那魚呢?張師傅悠悠笑道,反正帶骨頭的都不怎麼樣。

到後來,發現他們把煤氣灶卸下了,自然要求為他們熱飯。張師傅竟是連說不,說兩分鍾就裝上的。果然趙師傅幾個立即端起煤氣架去裝。待熱完飯再拆。這樣大拆大卸的,在我看來不可想象的難。但在他們,隻是不願意麻煩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