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遺漏的十張紙條(2)(1 / 3)

很多男女同學的戀愛是從吃飯開始的,或者說,吃飯可以觀察班上有哪些人在戀愛。邱曉琴把多的飯票給了陳海峰。而陳海峰很少幫她打飯,也很少和她一起吃飯。陳海峰和王建文端一碗飯,提一個收錄機,到山岡上練霹靂舞去了。尤少兵不一樣,到了吃飯的時間,就把窗台上兩個疊在一起的碗,洗幹淨,排隊去了。他和符豔英坐在教室裏,一邊吃一邊輕輕耳語,尤少兵不時地把自己碗裏的菜夾到符豔英的碗裏。王翠明是我的音樂老師,拉二胡的時候喜歡閉上眼睛,搖頭晃腦,每天早上,他就端一碗米粉放在窗台。下了早讀課,林麗萍也不走出教室,打開窗戶,把米粉端進來吃。我們看她一眼,她微微一笑,臉“唰”地緋紅。她身材修長,搖曳婀娜,我們暗地叫她“粉條”。

有女同學抱怨,說,都快畢業了,怎麼沒有人給我打飯呢。也有女同學為中午的飯給誰去打而發愁。同學李慧玉個子矮小,聲音喑啞。她很少和男同學交往,以至於她對班上同學的印象是極其模糊的。1993年春,我到德興市,去拜訪她,她都認不出我。她長跑是很有耐力的,是全班唯一一個參加馬拉鬆跑的女同學。臨近畢業的那個學期,她天天幫王成全打飯。王成全是個身材魁梧的人,愛打球和跑步。我們站在教室的陽台上,看著這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往校外走出去,有點想笑。他們的恩愛很讓我們羨慕,即使是上晚自習,他們也頭擠頭的抱在一起。王成全坐在我後座,我整晚都可以聽到這對小戀人的卿卿耳語。有一次,李慧玉還幫王成全找頭虱。李慧玉找到一個,給他驗證一下,再用牙齒“嘣”地磕死。王成全不愛上課,對象棋很癡迷,上課就看棋譜,還大段大段地背。我和他下棋,他讓我半邊車馬炮,不到五分鍾,我就留一個將。他握著棋,小孩一樣哈哈大笑,頭發鬃毛一樣豎起來。1993年5月,我去了海口看他。他在一個邊遠的村小學教書。董表發用一兩載重自行車帶我,去看他,路上坑坑窪窪,我腰椎都顛痛了。王成全剛從金礦回來,摩托車還沒有熄火,呼呼呼,黑煙一團團噴出來。他住在小學,但不上課。他說他一直洗金沙,一個月掙好幾千。他還是穿學生時代的棉質學生裝,厚厚的。在他家吃了午飯,我說我們去鎮裏玩吧,鎮裏同學更多。他說,不去了,下午約好幾個人賭博。我說你有錢了,該好好料理一下自己。他說沒錢。我說你的錢呢。他說輸了,還欠了幾萬塊。他象棋早都不下了,練武的習慣保存了下來。這個社會,沒有拳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一邊說一邊揚起缽頭一般的拳頭。回來的路上,董表發說,李慧玉一畢業就和王成全斷了。

董表發是我的班長,為人憨厚,但也沒有什麼號召力,卻深得我班主任喜歡。周秀珍在班上還算得上秀美,對董表發很有好感,一年多的時間,怎麼也發展不了。盡管班主任撮合了幾次,仍然無濟於事。董表發一直無動於衷。班上開展文藝活動的時候,周秀珍穿一件白色的滑雪衫,紮一個馬尾鬆,唱《小螺號》,搖著頭拍著手,天真可愛。畢業後,周秀珍去了浙江金華,嫁給她一個遠親表哥。我們幾次同學聚會,都通知不到她。

班上也有極其節儉的人,如薑益民。我們叫他長臂猿。他瘦,高,手長,顴骨微微凸出。他是華壇山人,路途偏遠。他半個月扒車回老家一次,帶一些幹醬菜來校。菜一般是醃菜肉、醃菜豆腐,或醬辣椒。他把多餘的菜票兌換成錢,夾在衣縫裏帶回家給父母補貼家用。他還帶一些土特產來吃,南瓜豆豉,炒黃豆,蜂蜜。他睡覺前都要喝一杯蜂蜜水。他用罐頭的杯子,倒半杯水,調兩勺蜂蜜,對著燈光,晃幾下,仰起脖子一飲而盡。有一次,同寢室的樂建華把薑益民的箱子打開,把蜂蜜全喝了,灌水進去。晚上,薑益民調蜂蜜水喝。他一邊喝一邊自言自語,蜂蜜怎麼一點甜味都沒了呢?我們躲在被窩裏,笑得直抽筋。他的勤儉細致,一直保留至今。去年一個同學辦喬遷喜宴,他也來了。那天我才知道他娶了我初中同學徐華仙為妻。我和他坐在賓館的沙發上聊天,他說,我老婆總說我打麻將輸錢,其實我是很少打麻將的,有時候不打麻將這個日子不知道怎樣打發。我說,那你一年會輸多少。他說,我記過一年的賬,開支一塊錢以上的,我都入賬,一年下來,我用了二千七百五十七塊錢,這個開支蠻大的。

二班的葉冬林,把一餐的菜分成兩餐吃。一年到頭,他隻吃豆腐花,五分錢一大碗。他的臉白皙,布滿蕊狀的青春痘,有輕微的浮腫。他早上六點鍾就坐進教室裏練習書法。每個學期,他都有科目補考。他把夥食費節約下來買宣紙。他的臉上始終掛著不易察覺的笑容。

食堂裏每天供應的,一般是豆芽、土豆紅燒肉、豆腐湯、豆幹、茄子、長子豆、春包菜。這些菜既易洗又易切,省事。早餐一天一個花樣,花卷、饅頭、包子、粉條、年糕,依次輪著吃。我們吃得像春天的泡桐樹一樣。1988年下半年,食堂實行了承包製。承包人叫方康河,我們的夥食質量直線下降,菜價飛速上漲,師生的意見都很大,學生會幾次同學校交涉,都沒有結果。學校的空地上,開始出現路邊攤。攤子是兩條方凳,凳子上擱一塊木板,木板上放著五六個搪瓷臉盆,臉盆裏盛著各色菜肴。擺攤的人是學校老師的家屬,或退休老師。起先是三兩個攤子,過了一個月,攤子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一直排到學校大門口。霜降過後,白天一寸一寸地短,夜色一滴一滴地濃。臉盆裏的菜,板結起一層一層的黃油。有同學說,燒菜的油是牛的板油熬出來的,吃不得。但吃的人還是很多,誰叫它的價格比食堂裏便宜呢。有一個老師幹脆在山岡的平地上,搭建一個簡易房,現炒現賣。路邊攤子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下來,不是說現炒的菜有多好吃,而是簡易房裏擺了一台電視機,傍晚的時候,新開播的本地電視台,播放瓊瑤的《幾度夕陽紅》。我們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鍋裏的菜。簡易房裏,內三層外三層地圍著我們這些情竇初開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