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遺漏的十張紙條(2)(2 / 3)

在班裏,我算是比較迂腐的人。直到今天,老繆還笑話我,說:“傅菲就知道搖頭晃腦地背古詩詞。”在最後的一年半裏,我給自己下了“死任務”,每天背一首唐詩一首宋詞,寫至少兩千字的日記。當然,還有比我迂腐的人。王誌水算一個。他說一句話,用三種語言,普通話、上饒話、鄭坊腔。語速快了,他還有些結舌,“喈嗟,喈嗟喈”。他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質樸,天冷的時候,腰弓得像一隻蝦。他畢業參加工作了,還保持著勞動者的習慣,自己種菜、砍柴,種的南瓜多得吃不完。今年十月,我和老繆、徐永俊去安徽樅陽,一路上閑得無聊,我們探討了一個問題:八六級一班假如隻有一個人不偷情的話,這個人會是誰。我說,王誌水。老繆也應和。徐永俊說,王誌水才厲害呢,說起女人,口水都流出來,像十幾年沒吃過肉的人一樣,我們偷情是明偷,他是暗偷,神不知鬼不覺。我說,天啦,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徐永俊說,祝湛忠可能是不會偷情的,他參加工作的第二年就結婚了,還種田,每年冬,還端鋤頭上山挖葛根,一個冬季能挖三千塊錢呢。我說,那也說不定,現在農村的年輕勞力都外出打工了,婦女留在家裏,平時總要人安慰一下吧,祝湛忠上完課,家訪,可以順便安慰學生家長。

當然,這些都是玩笑話。也確實是,我們班上的同學都有泥根性。我們來自最僻遠的鄉村,普通話裏有濃厚的泥漿味。這種泥根性與校園的環境倒是很妥帖。荒丘縱橫,即使是在春天,隱沒在坳裏的杉樹林,也隻露出一滴一滴的墨綠,而不是成片,稀疏的茅草搖曳起伏,黃色的、褐色的、灰白色的焦土裸露。野刺梨、荊條、山茶、杜鵑,這些在貧瘠硬土裏生長的植物,在四月的雨季到來之前,開出各色的花。在路邊、在水溝邊、在山脊、在茅草叢,冷不丁地伸出一枝花,即使是孤單一支,也格外奪目。它是四季中最重要的一程,步履潮濕,伴著繁茂的雨聲,頂著和煦的暖陽,整個大地都妖嬈起來。

與大地一同妖嬈的,還有我們的身體。我們像窪地裏的韭菜,經過一場夜雨,第二天早晨就蔥蔥蘢蘢。程世平床底下放著兩個啞鈴,早起晚睡時,都要赤膊舉十分鍾。他沉迷於武術,走路晃動著全身,衣扣隻扣中間一個,衣角紮一個腰結,手緊緊地握成拳。有一次,他躺在床上,說,大家安靜安靜,我表演一個鯉魚打挺。他“哈哈”兩聲,一個鯉魚打挺,人沒站起來,床板“咯噔”一下,斷成兩截。我睡他下鋪,我說,你幹嗎高興。他從箱子裏那出一包“桂花”香煙,一人一支。李誌新說,我不抽,抽了會頭暈。程世平說,不抽也得抽,這可是喜煙。李誌新說,你五大三粗,女孩子見了你拐彎走,哪兒來喜事。程世平說,你不夠兄弟了吧,我考曆史考了五十七分,方老師就是不給我及格,你說煩人不煩人,今天晚自習,我去他家拜訪了他,他給了我七十五分,我不需要補考了,你想想,全校就我一個人曆史科目不及格,補考起來我一個人坐在教師,抄都沒著落。我們一哄而笑。其實,補考是每個人都害怕的,假如有三門功課補考,學校就會記錄進檔案。所以,我們特別“仇恨”監考嚴厲的老師。直今天,我們說起魯讚平老師,仍然有些“咬牙切齒”。臨畢業那年的期中考試,他一個人監考我們七場,隻要我們稍微扭一下頭,或探一下桌底,他就沒收卷紙。第一場考試,他出現在我們教室,我們就“抗議”,說,學校沒有安排你監考我們,你為什麼來。魯老師說,我要全部監考到底,誰叫你們上課時不叫老師好。我第一場就交了白卷,跑到代理班主任李文家裏,請假。他是我的數學老師,溫文爾雅,眉毛有幾根白須,看起來像個父親。他說,考試了怎麼能請假呢。我說我中暑很厲害。李老師哦了一聲,說,那期末考試的分數作為進入檔案的分數吧。我因此逃過一“劫”,不用跟其他同學一樣補考。最後的一年半,我幾乎不讀課本了,上任何課,我都是埋頭看小說,考數理化成了我的“癌症”。徐茹秋老師教我心理學,一發現有人看課外書,就沒收,唯獨允許我,她還走到我桌邊,翻翻我看的小說,說,你怎麼都看外國人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