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跟七個小矮人生活在一起,與世隔絕,自由自在,後媽想坑害她,就得喬裝改扮來賣東西:賣毒蘋果,賣毒梳子。白雪公主屢次上當,實在是不長記性,但這個細節還是妥當的:賣梳子,女孩子怎麼能不瞧瞧呢?女為悅己者容,得化妝;而化妝的一半又是梳頭,所謂梳妝。所以梳子這玩意,實在不可或缺,不隻活著有用,往生去還要帶著,可不是,舊石器時代,歐洲墓葬裏就有梳子。
有種說法道,人共有十個手指,於是大多數文化裏,都采用十進製—如果每個人都長了六指,會不會就是十二進製了呢?依此邏輯,我很懷疑,人是否看了自己手的形狀,才發明出梳子的—梳齒和手指,實在頗為相像。不知是哪個上古人類抬手理發時,忽然想到“幹嗎不弄個手型的梳子呢”,也屬理所當然。
非洲人出了名的善於盤發結辮,自古及今,現在北美歐洲街頭,多少嘻哈青年學非洲人梳壟溝頭、盤辮子,但最初非洲文化裏,可不單把這個當裝飾。如今加納、安哥拉、莫桑比克那些地方,當年有許多古人,大概覺得頭乃人之核心,頭發就跟靈魂有關,盤起發髻越高,對神靈越崇敬,加上非洲人頭發卷曲,頗難梳理,所以梳子的工藝也很精到。非洲人出了名的重視圖紋,埃及人尤其如此。早年埃及人相信,照一個動物畫個圖形,隻要畫得像,就能攝取該動物的靈魂,人亦是如此,所以古埃及法老主題的壁畫成千成萬。既然如此,梳子也不能鬆懈。非洲出大象,埃及人尤其愛用象牙製梳子,雕以大象、獅子、河馬、藤蘿、鱷魚、巨蛇,不一而足。埃及人又出了名的愛長發:這不法老們有頭發的就蓄頭發,沒頭發的就戴假發,電影裏埃及豔後克裏奧帕特拉總是擎著一頭扇麵似的頭發,額頭豎著一條金色眼鏡蛇—而通常,那條蛇就是鑲在梳子上的。
這算是一個非常妙的創意:梳子除了拿來梳頭,也可以拿來做頭飾。頭發越密,梳子越插得穩牢,多好啊!
中國文化浩浩蕩蕩源遠流長,怎麼會忽視這茬呢?中國公元前除了骨梳牙梳,還有玉梳。刻紋自然也是神紋獸麵,多姿多彩。早年梳子大多偏狹偏窄。春秋末《考工記》裏,說有種工人叫“楖人”,專門做梳子的。那會兒梳子工藝都專門化了,梳子也有手把了。
埃及人民對梳子裝飾功能的發掘,中國人民也有意會。戰國時候,中國人民已經學會把梳子往頭上紮了。隻是看過曆史劇的都知道,漢時女子多披發,發髻不那麼繁盛,滿頭插梳子也插不了多少。到晉時,大家開始盤發髻了,顧愷之名畫《女史箴圖》裏,就有侍女為女主人綰發梳頭的模樣,如此一來,梳子也就熱鬧了。
《太平廣記》裏有個故事,說東晉永嘉年間,有位仁兄叫袁無忌,家裏人都得瘟疫過世了,就和兄弟一起住田間小屋裏,天亮時,床總被搬到屋外去,兄弟倆驚詫。這天晚上,見個女人來,彩衣白妝,頭上戴花插、銀釵和象牙梳子;兄弟倆追這位女子,女子繞屋而跑,滿頭發髻花插梳子都掉了,最後跳進個井裏。兄弟倆一挖井,發現具棺材都腐壞了,於是給這位死者換了棺材、換了衣服,找幹燥所在葬了,這種妖事就斷了。這個鬼故事好玩之處在於:鬼為了免得被人追到,會跑得梳子都掉地上的!
唐朝了,婦女都愛梳高發髻,梳子開始轉型:先前梳子多是圓弧馬蹄形,便於梳頭,現在有裝飾功能了,都變橢圓橫方形了,漸次轉為半月形。要用時也方便,發髻和前額,各插一把梳子,金字塔般的發髻就固定好了,當然奢靡的姑娘,是可以如元稹詩裏所言,“滿頭行小梳”的。但聽起來卻很可怖,滿頭密密麻麻的都是梳子,想起來都讓人頭皮發麻。
如是到了唐朝,梳子其實已經如日後之簪釵了,是標準頭飾了。隻是簪釵細巧,通常束發用,梳子比較圓潤寬大,是壓在頭發裏的。秦韜玉詩曰:“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這裏的梳妝就是一整套的造型。溫庭筠有名的“弄妝梳洗遲”,可見梳洗可不是梳個頭洗洗臉,而是一整套的發型處理,極為複雜而華麗,包括“照花前後鏡”,鬢上插花,也算是“梳洗”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