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文房四寶(1 / 2)

中國文人書房裏,東西從不嫌多,許多還能成規模。《水滸傳》開篇,當時還沒成為宋徽宗的端王,在小王都太尉家看見個鎮紙,說好,小王都太尉就派高俅送去府上,高太尉就此發跡。一個小鎮紙都能成就一個人呢。李清照他先生精研金石,弄得易安居士也成了印章通,其他印盒、水注、筆架、筆洗,不一而足,每樣都能把玩出花樣來。

然而萬變不離其宗,書房裏千奇百怪,最後都為四樣東西預備的,曰: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筆,得是特指毛筆。拿個炭條當筆作畫,西方人覺得可行,在中國就有問題了。中國勵誌傳說裏,多有大賢人少時窮困,買不起筆,用柳樹枝畫沙子來學字的故事。古代文盲率甚高,能不能握管執筆,是否認字,就決定了出身品第,以後的人生遭際就可能是兩個世界。《鹿鼎記》裏,韋小寶就不會握筆,被陸高軒逼著寫字,結果用握殺豬刀的手法握筆,真是辱沒斯文。人都說蒙恬始創毛筆,是為筆之祖,然而商朝開始,已有毛筆,隻能說蒙恬之世,以柘木為管,鹿毛為柱,羊毛為被,是屬於精製了的毛筆,大概古人們也是在這時候,第一次意識到毛筆的毛可以不止一種。《齊民要術》裏說了:青羊毛做筆芯,兔毫毛做筆被,這才能成好筆端呢。

當然到了後世,又不止如此了。軟毫硬毫,狼毫羊毫,金管銀管,竹管木管,所以後世得有筆架,琳琅滿目,掛一溜筆待用,也可以說是擺譜。書畫之家,尤重筆毫。潘天壽先生認為羊毫圓細柔訓,很好使。蘇軾被貶謫到嶺南,就嫌那裏的筆不得用—應該是嶺南氣候不同,動物的毛發硬度都不一樣了。

比較傳奇的玩意,是所謂鼠須筆。王羲之說,傳聞鍾繇就用鼠須筆,於是筆有鋒芒。《法書要錄》則說《蘭亭序》是王羲之用鼠須筆寫的。究竟鼠須筆是什麼?真是用老鼠胡須做的?不知道。須知後世有名的湖筆,為了保證筆尖,即“湖穎”的整齊,大概每隻山羊身上,才找得出六錢羊毛,可以當鋒穎的。山羊恁大,隻得六錢,老鼠才多大?要捉多少老鼠,才湊得齊一根鼠須筆用的胡須呢?也有傳聞說,鼠須筆是黃鼠狼的毛製成,那怕工程還小些。當然,你也可以說:反正鍾繇是魏國太傅,一聲令下,自有人滿世界給他捉老鼠、拔胡須來做筆。總不能他和自家兒子鍾會一起,滿屋子捉老鼠吧……

墨這個字,意思簡直一望而知,上黑下土,再明白不過。上古製墨,是磨石炭;秦漢之後,用鬆煙、桐煤來製墨。所以漢朝時,鬆樹多的地方容易出墨。然而單是燒了鬆木,取了煤灰,寫字很容易塵灰飛揚一臉黑,變成賣炭翁的嘴臉。所以呢,需要工藝精製了。《齊民要術》裏,煙末、膠和蛋白要一起合成;到《天工開物》裏,就得桐油、清油或豬油來燒了。各類膠和油的加入,無非想要墨質柔韌。按秦漢時鬆煙墨,顏色固然黑,但輕而不夠亮;油煙墨更顯黑亮光澤,適合拿來畫畫。到後世不惜工本的製墨者,還可能往墨裏加白檀、丁香,那就更了不起了。

話說還是蘇軾,動手能力真強。晚年被貶到海南島去,閑居無事,恰好有製墨名家潘衡來訪。蘇軾大為驚喜,二人就鑽進小黑屋裏,埋頭製起墨來。真正是黑科技!燒了鬆脂,製黑煙灰,搞到烏煙瘴氣,家人也不好管。結果到大半夜,房子火起,沒傷人命,但也把大家熏得灰頭土臉。次日,滿屋焦黑裏,掃出來幾兩黑煙灰。蘇軾奉為至寶,覺得這就是自己製出來的墨了,隻是當地沒有好膠,於是蘇軾又有新主意:使了牛皮膠,將黑煙灰凝固了,然而凝得太差,最後散成了幾十段指頭大的墨,真也不堪使用。蘇軾豁達,黑著臉仰天大笑。潘衡就此告辭了。妙在潘衡回了杭州,自己製了墨—當然比蘇軾那燒了房子的墨高明了萬倍—卻打出招牌,說是蘇軾秘法製的墨。那時杭州人民懷念給他們建了蘇堤的蘇軾,紛紛來買,蘇軾自己在海南島,還不知道自己冠名的墨,那麼暢銷呢。

紙,中西都有。西方概念裏,覺得莎草紙、羊皮紙,都算是紙。然而這兩種玩意都有問題。莎草紙是莎草莖切成長條薄片,編織放平,然後捶打,用石頭磨光,再上膠—而且隻能在一麵書寫。討厭的是,這玩意隻能在幹燥氣候下使,一遇潮濕,立刻腐壞。羊皮紙倒是兩麵都能書寫,問題是,剝羊皮、浸泡、刮毛、晾曬、擦防腐劑,你簡直需要一整支屠宰部隊來弄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