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牙齒(3 / 3)

總之吧,又不知多少牙齦牙齒流血的代價之下,我們才見著現代的牙刷。

牙疼是世上最要命的事。馬爾克斯有個小說叫《普通的一天》,寫一個市長上門求個牙醫治牙疼,幾乎卑躬屈膝;末了病牙被拔,看了發半天呆,想不通這麼一玩意,怎麼會把大活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牙是很難伺候的,因為牙不是骨頭—不然早被磨平了。牙外頭是琺琅質,很硬實;中間是象牙質;最裏頭是牙髓,包含神經線和血管。不用問,牙髓跟牙齦那兒稍一打架,人就哭爹喊娘。抓不著撓不著,隻剩哭。

哭起來就隻能打麻藥。以前世上還沒有注射器時,都使過一招。你張著嘴,坐在唐朝或中世紀阿拉伯的凳子上,齜牙咧嘴,看醫生把藥物燒了或水煮開,拿煙或水蒸氣熏你的牙。熏著熏著,你犯暈,有點惡心,但牙好像不疼。醫生拍拍你:“回去吧!”

但第二天早上,你又被牙疼醒時,就知道這事治標不治本。你想治本,就得拔牙。

上古傳說,從《山海經》到澳大利亞土著人,要拔牙都是使東西敲,並無二話。所以理論上,如果你門牙蛀了,跑去對魯智深罵一句“直娘賊”,換來他給你門牙一拳,蛀牙掉落,也是種方便的拔牙法。要不然,就和千萬患者一樣,排隊,拿號,最後坐上牙醫的椅子,張開嘴,看他微笑著手握鉗子朝你走來,你無助的、眼淚汪汪的,祈禱早點兒結束……

因為大家都恨牙疼,卻又怕拔牙,江湖郎中才有飯吃。老北京天橋上,經常賣些“哭來笑去散”、“一咳掉牙丸”之類。都是號稱往牙齦上點一點,你一咳嗽一噴嚏,蛀牙自落,方便得很—盡管這裏頭,許多其實是江湖騙子。

拔淨了蛀牙,洗漱了好牙,一張嘴就白亮亮,夠滿意了吧?非也。

古時候,中國南方少數民族的人,許多有奇怪的習慣:好好的牙齒,得敲了拔了鑿了才甘心。雲南有些地方,父母死了,兒子媳婦忍痛把門牙拆了,扔棺材裏,“爹娘,永別啦!”貴州有些地方,女子要嫁了,敲掉倆門牙,說是怕妨害夫家—多了倆門牙能把夫家怎麼樣呢?吃窮了他們?

美洲的瑪雅人不砸牙,但是愛把牙磨尖磨方,鑽個孔嵌些珠玉寶石:有珍玩不知道往哪兒放,隻好往牙齒裏塞,一吃東西滿嘴璀璨。罷了,如今流行的黃金烤瓷牙,算是給牙戴帽穿衣,而瑪雅人這種往牙裏硬塞的套路,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最奇怪的牙齒裝飾,非日本人的黑齒莫屬。

鐵針燒了,跟茶麥醋酒等物混合,發酵數月,製成腥臭黝黑的鐵漿水—聽著就費功夫。

再調和粉末,終於成品—看著就不寒而栗。

然後用楊柳枝當牙刷,隔三差五就刷一次—還嫌牙齒不夠黑似的。

妙在江戶時期之前,常人還玩不了這個,須是貴族,方得如此。江戶時期,此風蔚然。理由是什麼呢?好看?大大的未必,一張嘴就是黑的;好味道?滿嘴腥臭;方便?隔三差五得重新給牙齒補一遍黑。考慮到那時節貴族都滿臉抹白、剃眉畫蟬,一嘴黑牙除了顯得臉煞白如鬼,毫無用途。隻能說,日本公卿是真舍得拿自己的臉和嘴去做調色盤。

宋朝的時候,補牙鑲牙已經很發達,許多老人家都愛去補個牙,以顯年輕。陸遊很豁達,就嘲笑大家說“染須種齒笑人癡”,由此可見,85歲高齡過世的陸放翁先生,一定須發皆白,滿嘴牙一顆不剩也沒去補,吟誦“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時,一定滿嘴漏風,稀裏呼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