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眾(2)(1 / 3)

妖妖這是一個由老陳講出的故事中的主人公。老陳並不老,小說中他十二年前還是一個小學五年級學生。這樣推算下來,老陳在充當故事講述人時也隻二十三四歲,之所以言“老”,這稱謂,一是熟人間的親呢隨意,二是他的心確實“老”過他的年紀,尤其在經曆了那樣的事後,坐在敘述者王小波麵前的講故事的陳輝簡直就是一個“老人”了。這不僅是王氏眼中身心俱倦的老,而且是他本人內心深處幾經破碎的老。那是無可救藥的。老在他的二十三四歲就降臨了,想想有些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孩子要從老人講起,而且這個故事也是那麼的“老”,在今天的聽眾包括坐在老陳對麵的此後小說敘述者老王都覺得它老掉了牙。覺得那個矢誌不渝、海枯石爛的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老掉了牙,他們抱著聽新鮮聽稀罕的態度像聽著一個隻配學齡前兒童聽的神話,臉上帶著漠然譏諷:好一點的,是帶著聽癔症病人編瞎話的同情安慰的神情,聽一個精神上又成了孩子的病人的白日夢囈。和真正聽童話的孩子不同的是:孩子是認真地相信著,那個烏托邦的世界;大人們已經連真實的發生也不願去信去求證了。所以當老陳還是陳輝時,在他成為說者的十二年前,妖妖會說:“我覺得大人都很壞,可是淨在小孩麵前裝好人。小孩比大人好得多。”話雖說得極端,因為是小孩子看問題想事情,卻也不無道理,這是針對對他倆構成傷害的孫主任與劉老師說的,不僅是關禁閉與餓飯,而且正如陳輝心裏氣憤的——“他知道怎麼最能傷兒童的心。”而引起這一切事端的卻是無稽的理由,是那不被認同的早熟的“複雜”。正是這一點,被大人們認為不是太好支配和糊弄的個人意識已漸成熟的不傻的“複雜”,把各有著“怪物”與“人妖”外號的陳、楊聯係在了一起,有了共同挨餓的痛切經驗,有了無辜受委屈被排斥的一種命運。兩個十歲多點的小孩子的心連接在一起便有了大人不解的牢固,何況他們又是那樣敏感的人。受批下午回校的路上,接下來她說出了讓陳輝一輩子都覺心疼的話:

我跟你說,世界上就是小孩好。真的,還不如我永遠不長大呢。

那時,老陳不老。妖妖大名叫楊素瑤。

陳、楊友誼的開始,竟是患難為緣。你想到了麼?小孩子的患難,是孫、劉兩位師長未料到的麼?那傷害的戟戈雖不見血,卻創痛極深。以教育為帽子的不善冰冷堅硬、公事公辦,是不了解兒童向少年轉型期成長的心理需求呢,還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卻偏不給他信任?原因就在於不聽話不好管不太傻聰明到讓人無可掖藏而被一眼看透的不甘與討厭?這是大人的心理學,在這篇文字裏暫不做結論。無論如何,他們把兩個身心受傷的孩子推出了眾人,推到了一起。與阿義相比,陳輝與妖妖傷在內部,他們的手尚完整著,沒有到咬掉自己拇指以掙脫的地步;然而另一種流血是看不見的,不被相信不被愛護而被打入另冊的形上之傷蓋得過任何痛苦。

傳統心理學認為,兒童早期教育與外界條件關係密切;甚至認為:大部分情況下外界條件鉗製著個體心理的發展,從而偏重於以為這一時期的兒童是絕對受動的,而大多數人也以此為圭臬或根據,從受動個體的外界依賴性與限製性出發而誤以為是兒童的無個性人的狀態,以致忽視了作為一個個體人的種種尊嚴需求與發展需要。真正的事實是,童年期(六七歲至十一二歲)至少年期(十一二歲至十四五歲)轉型階段,已完全擺脫了幼兒期(三至六七歲)和單純童年期的某些相對受動的心理特征,而處於效果判斷向動機判斷的過渡段(陳輝“怪物”綽號的由來即在於總是毫不費力地看透別人心裏的小九九又不會如大人般世故地說不出它),處於道德的他律向自律的轉化階段,處於外在的自我向內在的自我的過渡階段,這時兒童的潛能是相當大的,他(她)初步具備了道德認識與道德判斷的能力,其尊重平等的需要與公正感的要求強烈直率,其自我意識的發展與對影響作用決定自身的世界、環境的感受都到了纖敏成熟的境地。可以說,這一年齡段的孩子最真純,同時也要求別人(哪怕大人)如此做。當對別人不如此卻相反的表現倍感失望時,他(她)會感到傷害,但不會放棄自己的原則。這時的他(她),會反抗,像妖妖的那句話:

還不如永遠不長大,世界上還是小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