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眾(11)(1 / 3)

霍爾姆斯在這篇題為《這就是“垮掉的一代”》文中較早為其命名。自此,“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成為有著上述麵目人的總稱。另一位叫吉爾伯特.米爾斯坦的美國人在1957年9月發表對《在路上》評論中言及“垮掉”症侯種種,表麵內在均有說法:前者是拚命瘋狂追求感官宣泄,神經質,縱酒、吸毒、高速開車、性濫交等嚐試為名的身體摧殘;後者是出自精神目的(?)的不抱幻想。在說了其實質內容仍不明晰很不係統有待確定而又顯然與“迷惘的一代”與“經濟大蕭條時期一代”主張絕不相同之後,他強調著某種淡漠與激烈的對峙,比如其對戰爭對政治對社會之冷漠敵視的淡然,甚至包括對富裕的不為所動(這一點中國式的垮掉似與此迥然有別),不知道避難所在何處,然而正因如此才不斷追尋,其實信念也不確定。在“如何生存”與“為何生存”之間,他們更樂於選擇前者的物質性而非後者的意義性。兩篇文字,生動之極。其中惹我興趣的是兩位作者文中各用的兩個詞,霍爾姆斯的詞是“beat”,米爾斯坦的詞是“burn”;霍氏對“beat”的解釋文中詳盡,原義擊打、敲拍、在……中搜尋的這個詞這裏“不隻是令人厭倦、疲憊、困頓、不安,還意味著被驅使、用完、消耗、利用、精疲力竭、一無所有”;“某種赤裸裸的直率和坦誠”,“一種回歸到最原始自然的直覺或意識時的感覺”,“情願以一種並不聳人聽聞的姿態驅使自己陷入困境”(這一點中國這代恰相反——以一種聳人聽聞的姿態使自己身處順境更是他們需要和迫尋的),“全力以赴”,“下賭注似的把命運孤注一擲”(第415頁),《英華大辭典》中的beat還有俚語“使為難,使摸不著頭腦”注和美俚語的另一注義——“欺騙”。米氏的“burn”文中隻是一帶而過,然而在蠟燭比喻之外,他一連三次用了這個單詞,仍然是一個多義詞,燃燒、激動、憤怒、渴求之外,burn辭典中有烙、點火、挑動、消耗、揮霍、耗盡意。到了這一層,兩B的意思有互通之處,在“消耗”上,然而仍舊可代表垮掉一代的兩麵,在“勁力”與“熱度”方麵,共敘著年輕與轉瞬。

所以覺得“鄙德”派的轉譯也有道理,當然譯從音來(beat);但又多一層,在揮霍消耗為征象的垮掉一代那裏,原有傳統道德確是一項鄙薄的靶子。20世紀50年代的爵士樂、20世紀60年代的嬉皮士、20世紀70年代的朋克,美國文化——社會現象學也追蹤其間,學名、現象與界定之外,視線橫移,英國是“憤怒的青年”,德國是“重返家園的一代”,中國是些綜合體的無名氏,戴著20世紀60年代生人、20世紀70年代生人、新生與晚生的語焉不詳的帽子,其行為怪誕,卻也不出上述視野哪兒去——憤世嫉俗麼,大多流於口頭而已,或者打碎,beat卻是很有力的,那急急拋出的《斷裂》之聲便可為證,這是誰也不買賬,或者不買誰的賬的一代,小資產階級及其知識分子,自負自戀兼而有之,無名狀是不會持續多久的,他們對權力與物質的憤怒與憂息的反麵其實倒有些欲奪之而後快,不是麼?邱華棟《城市的麵具》中那些在城市中左衝右突也不願回歸鄉野的現代同代人物的靈魂撕開真正是透著精彩。動蕩不寧,心情苦悶,寫作負擔生計,天才誘惑,成名壓力,彷徨,自我展覽,欲望,沙龍的承認,社會認可度的不放棄,評論界的來者不拒甚至親自炒作,賣點,反映,編輯關係,種種肢解著那本不徹底的反叛,新權新富之持有與瓜分的主力當是這一批人,所以哪還有實質的劃界?反叛成了表演,行為藝術本就是一種模擬、戲仿,傻子才去當真,而新晚一代哪個不是聰明過人。瘋狂(buzy——又一個B)是有的,但是作戲可以,真要是瘋狂到決絕獨一不與世融的地步,這一代中怕是難見。所以,中國式的這一代仍然理性得很,不像老美:他們知道這個世界藝術的轉換規律,它需要什麼,什麼又必應時而生,符合口味;他們在知道這一切的同時,也深知怎麼才能不致丟掉飯碗。beat是對付別人的,它從來不產生內視,這裏,也不是打碎什麼再砸了自己腳的標誌。它確實有力,但真得有限。這一點,在那心底清楚明了,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