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陽:想找到對抗的力量,但人物又是弱小的,就隻有以死對抗口死成為一種對處境的直觀否定,能夠持有這種否定權其實就持有了對生命選擇的主動。但是太極端,太悲涼了。
尤鳳偉:麵對強大的社會力量,個人是渺小的。
何向陽:通過否定命運而肯定生命的力量。愛與死的搏鬥。命運與生命在愛情中間形成一種張力,最後的結局都是死,但不感到消沉,而是肯定的力量。《為兄弟國瑞善後》在否定肯定交彙中有一種力量,雖寫悲劇,但讀完不感到悲愴:生命大於死亡。是酒神與日神精神的對抗式的交融。以短篇這樣的篇幅致力於寫大喜大悲,並寫得不動聲色,真是難得。以冷寫熱,以冷靜、從容的筆調寫滾燙的東西,很精到。
尤鳳偉:很多作家都是以短篇起手再寫中長篇,後又回到短篇的。這時方意識到短篇才是作家施展才華的天地。
何向陽:長、中篇都可以經轉述講出來,而一個好的短篇是不可以轉述的。有如海明威的“冰山”。《為兄弟國瑞善後》就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一個場景或說一片意境,一片蒼茫而灼人的正午烈烈的陽光。
尤鳳偉:漓江出版社剛給我出版了一本《尤鳳偉短篇小說精選集》(1999年1月版)收了近幾年的二十九個短篇。這些短篇可以說代表了我的短篇小說理想。我同意你的看法,從純小說的角度上說,我的短篇比我的中篇更精到些。我比較喜歡短篇這種形式。短篇不容易遮醜,好與不好一眼就能看穿。有人以題材的大小來決定文本體裁,小題材寫短篇。而我常常把大題材寫成短篇。如《為兄弟國瑞善後》(《人民文學》1998年第7期)框架是一個農村青年背井離鄉到城市謀生,不慎陷入一樁文物盜竊案中,將被判重刑。他的當鄉村教員的哥哥聽說用錢能買回兄弟一命,便到親戚朋友家借貸。等湊夠一個大數目後進城“運作”時兄弟已被處決。然後又一家一家地還錢。這起碼是個中篇小說框架,我覺得大題材寫短篇首先是向這個短篇中注入重量。怎麼寫在於題材的處理。一個素材好比一個渾然一體的樹樁,可以製作出不同的形態,其中必定有一個最佳的。以上述《為兄弟國瑞善後》來說,起碼有三個形態可供選擇:即國祥借錢的過程,使錢的過程以及還錢的過程。我選擇了還錢的過程。這個過程既有一個沉重的水下部分,也有了一種濃濃的背景色調。這是整個事件的“餘波”,我寫的是餘波。
何向陽:中國明清筆記小說對你有無影響?有何影響?
尤鳳偉:我讀過一些明清筆記小說,有影響也是潛在的。
影像與話語
何向陽:薑文執導,依你小說《生存》改編的電影《鬼子來了》已於近期封鏡,劇本一稿我看了,有很動人的地方。一般嚴肅作家認為影視語言對文學語言有一種破壞性,文學是經典,傳統,靠語言的力量;而影視是工業文化的產物,其話語更大眾化,更多邊形。你在這兩方麵是如何完成話語的轉換的。有人說:“寫完電視的場景對白後,再回來寫小說似乎感到一種對語言感覺的破壞和抽空。”你如何看?小說《生存》與劇本《生存》創作中有什麼不同?
尤鳳偉:小說就是小說,作家在創作小說時一般不考慮以後拍成電影這個因素。如事先考慮到將無形中破壞小說的純粹性。但幾乎所有的小說都存在著電影的因素,或多或少罷了。從小說到電影是當今電影製作的一個普遍途徑,也是一個捷徑。好的小說一經出世便被製片人、導演盯上了。中國開始隻有少數導演曉悟此道,如張藝謀。許多導演不懂,自己動手寫劇本,所謂自編自導自演,失敗居多。你問小說《生存》與劇本《生存》的不同。打個蹩腳比方說,將原來裝在玻璃瓶子裏的油倒進塑料桶裏。當然還有個容量的問題,裝不滿還得添加一些。《生存》的改編就添加了不少。改編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往往作家改編後的劇本導演不滿意,而導演拍出來的片子作家又不滿意。除了《鬼子來了》還沒上映外,其餘根據我的作品改編的電影都使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