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羊子不能改變他自己。方天勤、秦時月、任秋、甚至日本侵略者,所有人都不能改變他自己。那麼,到底是什麼東西不能被改變?有一些大約應當歸於宿命,更有一種超越勝負、超越時間的東西,它應當屬於人性的範疇。這讓我想起了幾句詩:“一定有一枚棋子不能被移動/終局才發現/黑黑白白的棋子/被太陽和月亮收拾起來/一枚沒有顏色的棋子/收不進時間這盒子/甚至也不屬於勝負的哪一方。”
棋下完了,棋子被收進棋盒。生命終結,離開這個世界,被收進時間這盒子。可是,有一種超越勝負,超越時間的東西,永遠留下來,像一枚不能被移動的棋子。
一個優秀的作品,應當讓人感受到這枚不能被移動的棋子。
3.儲福金的謙遜與堅守
何鎮邦
在江蘇作家中,儲福金同我的關係應該說是比較近的。因為他是我已故的老友艾煊的女婿,他又曾在魯迅文學院第八期作家班學習過,尊稱我為老師。但實際上我們之間過從很少,相互了解不深,以致我所主持的“名家側影”這個宣傳名作家的欄目遲至十四年後才讓他出場。但是近年間有兩次機會聚首,相聚甚歡,交談也相當深入。這兩次都在宜興,一次在2008年春,一次在2010年秋,都為了出席周德彬的長篇小說的首發與研討會趕到宜興,同住一家賓館,每次都聊到深夜。我們聊艾煊晚年的情況及家事,而更多的是聊文壇聊他的創作,這就大大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加深了我們的友誼。
福金為人低調,性格內向,舉止言行頗為儒雅。但他性格中又有堅韌與執著的一麵。在宜興聽周德彬說,“文革”時期福金到宜興鄉下插隊,由於喜歡文學寫了一些詩詞和散文,還有一些談及當時鄉下現狀的書信,年少氣盛,議論時政,被打成現行反革命,拒不承認“罪行”和交代問題,很吃了些苦頭,虧得周德彬明裏暗裏保護了他,才過了那一關。
在文學創作中,他也有所堅守。他在上海讀中學時就喜歡文學,才分甚高,有一種江南才子的氣質,加上又喜歡甚至可以說崇拜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因此他早期的作品大多唯美而感傷。諸如寫一群文化館女孩子的“紫樓”係列(亦稱“新十二釵”),美則美矣,就是有點過於纖巧和穠麗。記得我提醒過他,可他還堅持這麼寫。直到2005年夏天,第二屆“紫金山文學獎”在南京開評,我應邀再次擔任評委,並主持長篇小說組的評審工作。這一屆,儲福金的長篇新作《細雨中的陽光》參評,還是過於唯美過於纖巧而未能獲獎,我殊感遺憾,可能把我的感受告訴過他。這一次,他有點震動了。不久後,他寫出了長篇小說《黑白》,並陸續發表了短篇小說“棋語”係列,反響強烈,《黑白》還於2008年獲得第三屆“紫金山文學獎”。這不僅由於儲福金是文壇上的“棋王”,熟悉圍棋和棋手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改變了創作路數。他在堅持唯美的基礎上又加大了作品的力度。不久前,他告訴我要丟掉川端康成,也就是告別川端康成。這大概就是告別川端康成的結果。其實唯美並沒有錯,文學的本質就是審美的,隻要不是為唯美而唯美就行。川端康成也不是想丟就能丟幹淨的。讀《黑白》,開卷時寫主人公陶羊子小時候隨母回江南奔喪的情景,尤其是寫江南的雨景,還是唯美而感傷的。
在江蘇以至全國文壇,儲福金是以謙遜和熱心聞名的。他熱心扶植青年作家和業餘作者,在他的家鄉金壇以及宜興蘇南一帶,有口皆碑。周德彬是宜興的基層幹部,當過官林鎮主管工業的副鎮長,退休後,辦起了一家頗具規模的銅材廠。他不滿足於隻當幹部和企業家,還在業餘時間寫起了小說,以圓其年輕時的文學夢。近三年來,他連續出版了兩部長篇小說,都得到了儲福金的精心指導。今年9月在宜興見到福金,他得知我的血脂偏高,告訴我銀杏茶可以降脂。回到北京不久,就收到他從南京快件寄來的銀杏茶,我頓感一股暖流流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