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鄧剛(3)(1 / 3)

有好多次,在類似外出開會的旅行中,他都跟我談到了死亡,一談到這個話題,他的表情格外飄忽,往日的光彩,樂觀自信,絲毫不見,他表情飄忽,並不是怕死,他說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能為親人遮風擋雨。這時,他往往要講到他的妻子,他的女兒,這時,你覺得偌大塊頭的一個鄧剛,在你眼前一下子就變得小了,變得無助了。也是這時,你知道,善良和愛,會給人帶來什麼。

你也就知道,為什麼一有人多的場合,他要不停地揮灑自己打擊別人,他是在用幽默智慧造一個堅硬的外殼,擋住別人透視他內心情感的可能。

是這樣嗎?我想是這樣。

好多年前,我曾跟鄧剛說,將來要是有人給你要關於你的印象,一定找我寫。我這麼說,是因為我當時看到了貌似強大的鄧剛脆弱的一麵,以為有了這個武器,就能穿透他的靈魂。誰知現在,我了解了他許多個側麵,比如他看上去陽光燦爛,實際上對生活充滿了恐懼,你如果和他一道出差,他總是提前好幾天就打電話叮囑上車的時間,總是早早地就來到車站,總是在要下車時,早早地作好下車的準備,好像不這麼做就上不去車或被車拉過站。比如,他看上去粗粗拉拉,這也不在乎那也不在乎,實際上在乎的小事讓你無法想象,他買了一輛現代轎車,有一次,坐他的車回老家青堆子,路上,有一輛舊車超過他,他氣得呀,一路不停地念叨,一路不停地追趕,仿佛要是落在了後麵,就傷了大作家的自尊,仿佛那超車的人知道這車是大作家鄧剛的,超過後正在車裏竊喜。

我自以為掌握他很多把柄,能夠寫好,可結果還是沒能寫好。我發現,對一個人了解越多,越寫不好,因為你掌握的信息越多,越無法理清思路。

也許,跟信息多少沒有關係,是鄧剛說的那樣,我太愚蠢了。

對不起。

3.遠比作品生動的鄧剛

孫少山

我現在和鄧剛最頻繁的交往是在互聯網上用電子郵箱互相發一些美女照片,穿衣服的和不穿衣服的都有。前天我把河莉秀的一組照片發給他,我想等他激動起來連聲讚揚的時候,再告訴他,那是一個男孩子呀。可是他一看馬上給我回音說,現代科學真了不起啊,能把一個變性人做得這麼美!看來,河莉秀名氣太大。我相信年輕人決不會幹這等無聊事兒。可憐。望梅止渴?男人活到這歲數是一個尷尬的年齡,還沒有老得七情六欲蕩然無存,可已經在公共汽車上有人給老大爺讓座了。

在別的方麵鄧剛好像還生氣勃勃,寫小說,寫劇本,散文隨筆滿天飛;並且,學電腦,學上網,學開車,上電視作演講……活得轟轟烈烈。聽說我已經一個字的小說也不寫了,他說我是裝死,說不定還想一鳴驚人。我隻能苦笑,告訴他,你那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初次見鄧剛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青年文學》在旅順舉辦的筆會期間,真不敢相信,已經二十年了!那時我們都三十出頭,一頭黑發,現在我頭發不僅僅是白了,而且所剩無幾。當年的鄧剛是一個標準的山東大漢,強壯得像頭公牛。散會之後,別人都走了,鄧剛推一輛破自行車送我到火車站。多年之後,他對我說,那天他覺得隻剩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怪可憐,所以不回家,專門留下來陪我,送我。他說這話好像很有要我感謝他的意思。對不起,當時我一點兒沒有孤單淒涼的感覺,所以也沒有感激之情。我是一個被冷落被忽視慣了的人,有人對我熱情我反倒渾身不自在。從此我們就開始了交往,二十年沒間斷過。

魯迅文學院的前身中國作協文學講習所,地址在小關。鄧剛對那段學習生活感情最深,刻骨銘心。直到今天,隻要是提起小關,他都差不多要掉淚。我想,除了他在我們班裏當班長之外,最大的原因是他沒上過中學,那就是他的中學。

我們就是他的中學同學。他對我們這些同學們充滿了感情。其實,這是不對等的,對於已經上過了中學、大學的人來說,那僅是一個什麼學習班之類的經曆,大都沒有什麼感情。人都是這樣的,中學同學肯定比大學同學感情深,哪怕你當了國務院總理,對中學的同學也會永遠不忘。而大學同學感情,又肯定比後來同事的感情深。

我們那個班的人絕大部分沒上過大學,為了過一過大學癮,決心要把這個文學講習所變成一個正規大學,開始了一往無前地奔走呼號。給中宣部,給教育部,給國務院,給中國作家協會寫信,打報告,甚至鬧過罷課,隻差沒上街遊行了。作為班長,鄧剛就是領頭人。折騰了大約一年多,終於爭取到了一筆建校的經費和一塊地皮,就在今天的八裏莊。樓很快蓋起來了,現在想想多麼不容易。這個學校就改文學講習所為魯迅文學院。當時我們的設計是叫“中國文學院”的。多大氣!但是那幫從延安走出來的作協老領導們對魯迅感情太深,一定要叫魯迅文學院。這個魯迅文學院就是今天的北京魯迅文學院。後來有一年我又去看了看,沒見到一個熟人。十多年過去了,不僅沒有進步,反而比當年要破敗荒涼得多。租給什麼公司一些房子,大門前租給了一個烤羊肉串的。我特意在裏麵吃了一頓,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