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之前提到的那樣,火車在嘉善稍留了片刻,待一批去上海的務工人員上車後又繼續前行。我望著車窗外逐漸快速移動起來的景物,遐想著老四可能會有的將來。突然間,耳邊傳來的是老四和強哥爭吵的聲音。
隻聽得老四說:“強哥,我會先自己去找找工作,找不到再來投靠你!我可不能讓漢口人看不起啊。”
這話鑽進了強哥的耳朵後瞬間轉化成了他的憤懣之情,大怒道:“漢口怎麼了?”
就仿佛是強哥的眼神會燒灼一切似的,老四的臉不由自主地轉向車窗的一邊,閃爍的目光不斷遊離於窗外的景物之間,仿佛一個孩子做錯了什麼事在尋求一個庇護。停頓了半晌,老四才用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說:“漢口人,都是鄉下人啊!”老四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能從他的瞳孔裏看到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可這些風景都是一閃而過,沒有一樣能夠停留。
強哥的怒氣在聽完這句話後奇跡地消失了,轉而哈哈大笑起來:“別以為有個武鋼就了不起,青山不過是地理位置在武昌,你們才是山裏人!”可笑完之後,兩人則同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兩則剛癟三了還吵哈寧是鄉窩寧,其實伊拉才是鄉窩寧”(兩個傻瓜在爭誰是鄉下人,其實他們都是鄉下人)。在民工兄弟倆沉默中用不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是坐在我身後的一個上海本地女子。由於是坐在我的身後,我對她的相貌已經甚是模糊,隻是隱約記得她的歲數仿佛室友小K的眼鏡度數一般是個不能說的秘密,而她身著的一襲齊腰短裙似乎是裁縫按照她的見識量身定做的。直到火車停站鬆江我下車之時,強哥和老四還在時不時地爭論不休。拉著行李的我若有所思。
民工本身就是一個非常龐大的群體,據說光85後的民工就有1億多。他們大多學曆偏低,但也不乏大學本科生甚至是研究生。他們付出最多的汗水,卻拿著微薄的工資。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權益保障,沒有社會福利,更沒有工會組織。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甚至連工會是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包工頭。他們往往聚集在大城市,為這個城市的建設奉獻自己的青春,卻少有能夠真正出人頭地的。他們沒有從城市的發展中享受到任何應有的好處。
尋夢,夢在何方?
猶記得大一時,學校組織了一次辯論賽。其主題是:“上海——這個國際化的大都市——到底需不需要民工”。我不知想出這一辯題的同學或者是老師是怎麼想的,但當我把這一件事告訴正在寢室裏看著外語書的小K的時候,他隻是嗬嗬地笑了笑,告訴我人的大腦分為左右半球兩部分。“And their left parts have nothing right and their rightparts have nothing left.”這是小K的原話。在吐出煙圈的同時說出如此犀利之語的小K曾一度在其後一段時間被寢室人膜拜。直到另一個室友小T後來在翻閱一本《知音》的時候在頁邊消息中看到了原封不動的句子,才將小K趕下神壇,但那個時候小K外語帝的名聲已然在外了。但室友間的相互玩笑打鬧絲毫不影響我們對這個辯題的一致意見: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辯題。小K就曾說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多背幾個List的單詞。
我想,要是沒有這些民工,哪來的東方明珠、金茂大廈和環球金融中心?天上掉下來插在地上的嗎?上海人,最喜歡幹的一件事兒就是誇耀自身“阿拉上海寧”哪能哪能,這種自信從何而來?我估摸著是這些摩天大樓和國際化大都市的頭銜賦予他們的自信,但是他們中的一些人往往忽視了為建設這一魔都付出辛勤汗水的民工。甚至有的是鄙視,居然說民工搶走了他們的就業機會,他們影響了國際化大都市的形象。我真心不知道,土生土長的所謂的城裏人,會有幾個人願意在沒有任何保障地站在四百多米的高空——勞作,還是情願呆在辦公室吹吹空調做個白領?反正我是沒有勇氣選擇前者了。因此,民工兄弟的這種高度是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那些人所無法企及的。
也許人生來就不那麼平等,但是社會必須公正!如若不然,人在社會上便沒有安全感,而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當這些民工真正地建立了工會並行使工會的權利,真正地有了社會福利保障,真正地學會了合理的罷工求漲薪,那麼不管是他們自己看來還是別人看來,他們都爭取到了,爭取到了民工的“夢”!
出了車站的我拉著行李,邊走邊想著剛才的種種,卻因想得出神而未注意到身邊的車流情況。在我的故事中,接下來的幾秒鍾裏我確乎做了很多事。
第一,我感覺到了身前一陣風過,於是下意識地回撤了一步。
第二,我聽到了身後仿佛響起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唉,先生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