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鄧拓的一些遊記小品中,這種詩的韻味表現為對山川形勝狀物抒情的美好情感,同對於曆史文化的緬懷抉發之情的結合。鄧拓是一位擅長舊體詩的詩人,他寫的旅遊詩有些佳句曾以哲理的深厚為人所傳誦,比如遊“東林書院”的詩:“莫道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在他遊曆文化古跡時,多是以一個史學家興趣考證史實,探幽曆史沿革和發掘文化意蘊,因此,他的這類題材的散文,也體現了這一特點。《令人懷念的漓江》,既有對漓江之美、生活之美的抒發,其描繪景物的文筆優美,文采斐然。比如寫碧蓬峰之狀為“象一朵含苞未放的蓮花清翠欲滴”,及至形容整個陽朔也如一朵“碧蓮”。描寫陽朔之美文字生動得令讀者如臨其境,但作者更多的是以漓江旖旎風光襯托祖國文化各地“經濟和文化都是相當發達的”題旨,而作者由此而引申開“如此美好的山水間,生活著可愛的人民”,古有大詩人們遊曆其間,留下名篇佳句,今有美好人民的創造精神獲取經濟文化碩果,在漓江這個祖國文明的山水寶地,文化勝地,怎不令人懷戀呢!那唐詩的意境,民間的傳說和風俗以及“造山運動”形成特殊地形地貌的佐證等,都加深文章內蘊的豐厚。
散文美文的創作,蘊涵著詩情哲理,以一種內蘊上彌漫著詩的情緒和哲理蘊涵打動讀者,但把握不好,容易流於宅泛和淺顯,特別是一些抒情狀物的山水遊記之作。當代散文史上,不乏虛幻空疏的描寫山川形勝的作品,形成了一種模式化的窠臼,已有人指出了這些作品蒼白淺近的不足。因此,散文創作追求文化意蘊不應是詞藻的華彩和結構的奇巧,而以真情寫人生世態,以抒寫一物一事一己之欣悅煩憂映照出大千世界人生情狀的某種啟迪人心的意義。
鄧拓寫於1961年的《可貴的山茶花》,最能代表鄧拓作為學者型的散文家的追求。他以豐富的知識(先有曆代詩人的詠花詩,又有植物學知識對花的藥用、觀賞價值的考證,也有掌故家對花的傳說俠話的引證),把茶花的價值褒揚得令人折服,又引申開來寫茶花“斷骨留魂”的品格,強烈的生命力:“她似乎在嚴寒的季節,就已經預示了春天的到來;而在東風吹遍天地的時候,她更加不願離去,即便枝折花落,她仍然不肯凋謝,始終要把她的生命獻給美麗的春光。”茶花堅貞品格是對人生美好品質的熱情讚頌,它寫在那個特殊年月(三年困難時期),回首往事,作者的苦衷純情更令人心照不宜了。
鄧拓是一個明清史學家,豐富的曆史知識為他的散文寫作增添了特殊的文化韻味,他的雜文幾乎都是博引廣取,從史實掌故引述闡發人生哲理。他對繪畫藝術特殊愛好,故而,他不少寫畫家,評品古書畫藝術的散文之作,也都是在評述畫家藝術風格同時評判畫家人格藝格的優長。比如《鄭板橋和“板橋體”》,比如《李XX和他的畫》,都以藝術鑒賞的精到成為某一方麵的有見地之論,然而,更重要的是他們作為散文的一支,成為氤氳著政治家識見和文史家的博聞以及正值人生品格交融的有特色之作。
從散文這個文學的旺族來分析,鄧拓的散文(除了雜文外)似乎不如雜文那樣叫響,在數量上不多,質量上也參差不齊。而從嚴格意義上說,他的散文美文不多。散文無定法,但對於人生意識的剖析和審視則決定其質地品位的高下,也許同鄧拓雜文相比,散文缺少更為深厚、直率、坦誠的對人生世態的警策力作,對一個時代的曆史概括(這裏反映時代風貌並不等於概括或剖析了時代精神),而這是作文的藝術圭臬。
苛求前人是為了未來的更大進步。
一九八七年《散文世界》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