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信送到宛平城已經是8日午後了。雨下得好大好猛。水賊樣的送信人!

正像牟田口所預料的那樣。第一收信人和第一閱信人都是金振中營長。他的營守衛著宛平城和盧溝橋,他是這個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自然有權處理自己職權範圍內的一切事宜。他會向上級長官請示自己沒有把握、或者雖有把握卻是事關重大的事情的。團長、旅長、師長,乃至軍長,就在眼皮底下,有他們的指點,他會免走許多彎路,少犯一些錯誤。

但是,對於眼下收到的牟田口這封信,他卻沒有請示的意思。處理盧溝橋事變的原則、方針,中國的態度和立場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全營每一個指戰員都銘記在心、並且每天總要朗聲背誦幾遍的那十個字:寧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

金振中把牟田口的信展示在手掌裏、認真地閱讀了一遍。好像怕有所遺漏,他又讀了一遍。撤退?笑哩!這應該是中方向日軍提出的條件。上級派3營來宛平駐防,就是要我們守住這個地盤。中國軍隊守衛中國的土地,何談撤退?至於櫻井出城的問題,他走了,我們跟誰談判?再說,櫻井進城協商問題,是你們提出的。中國人絕不會把侵略者請進城的。要出城,自便!怎麼進來,再怎麼出去。

金振中在那張早已剝落掉油漆的方桌前坐下,攤開牟田口的來信,拿起筆在信紙上方的空白處,寫下了這樣的話:

“宛平城和盧溝橋的守軍誓與城、橋共存亡,任何威脅也嚇不倒。”

鋼筆字,很有勁,這不是主要的。關鍵是內容簡練、幹脆,完全是板上釘釘子的口氣,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金振中滿意地描視著這個答複。對啦,還有一條,這就是櫻片等人出城的問題,牟田口既然作為交涉的一項內容提出來了,那就得回答他。有來無往非禮也。於是,他在原信的另一空白處,又寫下了一句話:

“櫻井等人也屬與我城、橋共存亡,望你不要顧慮。”

寫完,金營長笑了。我怎麼替櫻井做主了,他會心甘情願地與城、橋共存亡嗎?他要怪罪我的。也罷!怪罪就怪罪吧,誰讓他當初削尖腦袋要往城裏鑽呢!既來了,則安之。出城?哪會那麼容易,滿天滿地都是流彈飛子,保不準哪一顆會叫櫻井先生碰上的。我們不讓他出城,是為他的安全著想的!這有什麼不好?

金又笑了,笑得十分開心。

就這樣,牟田口的來信被金振中輕而易舉地作了處理。原信退回,又增添了新的內容。一封很特殊的答複信。

金振中自然不會不想到這樣一個問題:拒絕了日軍的要求,他們會用發動新的進攻來報複的。

已經有許多次這樣的拒絕了,也有許多次這樣的報複了。但是,金振中有預感:敵人下一次的進攻很可能要玩命。比如,它會以強大的炮火摧毀宛平城和盧溝橋;再比如,它會以戰車掩護其步兵奪我方陣地;在奪取我方陣地時,敵人炮兵必然向我方陣地後方延伸射擊。

金營長在估計敵人的行動時,總是習慣於往最壞處想,他寧肯把敵情設想得嚴重些,也不願因為輕敵而吃了虧。因為他十分明白,自己麵臨的實在是一夥洪水猛獸般的侵略者。

他的心裏沉沉的。抬起頭向窗外望去,雨絲兒如線,掛滿了天空。滿腔的憂慮如這雨絲纏繞著他心。他有個想法:再開個會,讓各連的領導及部分排長參加,把一些情況和想法再給大家講講。

說開就開。很快參加會的人就到齊了,大家就擠在這間既作會議室又是他睡覺的房子裏。鷹的翅膀從天空掠過的時候,大地一片肅然。他講了以下的話:

“我們要盡量減少不必要的犧牲,打仗嘛,死人這是不足為奇的。在敵人的炮兵一開始向我方射擊時,各連除留少數人監視敵人行動外,其餘的人員都要隱蔽起來。敵人的炮兵發泄之後,敵人的戰車很可能掩護步兵來奪取我方陣地,這時,各連隱蔽的隊伍迅速出擊,與敵人的戰車、步兵作殊死的戰鬥,消滅敵人於我陣地前。也是在這時候,我們的輕重迫擊炮連和機槍連,要不失時機地向威脅我方最大之敵猛烈攻擊,徹底把敵人消滅掉”。

他講得很仔細,很真切,不像在預測敵情和部署我軍的兵力,而是在真正指揮一場戰鬥。他就是這樣一個極其認真的人,他會使一種東西變成另一種東西。他認為,指揮員就應該這樣。

末了,他又做了這樣一個決定:把掌握在他手裏作機動用的9連、10連做出去,放到戰鬥最激烈、最危險的地方去摔打。9連、10連兩位連長舉目望著金營長,那意思是:哪兒是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呢?金用手指向地圖上的兩個圓圈:回龍廟、大瓦窯永定河裏,一隻魚兒鑽出水麵;轉瞬,又沉入了水底。掛果的7月。棵棵蒲公英很像一隊隊女孩在尋找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