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文化和中國文化都認為物質世界是由水、火、土、木、金五大元素組成的,印度佛教補充了第六元素:思維。加裏·斯奈德認為人的思維穿行於五大元素之中,人不需要任何媒介就可以直接走進大自然,和大自然融為一體。按照他的思路,人類曆史、文學、科學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不應該分解或破壞大自然。他的視野和思考既原始又有獨特的深度。
《烏龜島》詩集,從主題思想到語言風格,古樸而超前,在21世紀的今天讀來,仍然沒有一點兒“隔”的感覺。
在《無論什麼,別在意》這首詩裏,他不僅僅是玩文字遊戲(標題也可以另解為“沒有物質,絕沒有心智”),也是對人類與大自然的觀察和思考。幾乎所有民族的文學裏都有關於亂倫這一主題,從這個人類原始現象進一步追溯到人類與大自然的關係,幾乎所有古老民族的神話寓言(文學的一部分)裏也都有人類與其他生物、動物和植物之間的錯綜關係。據說《魅》的靈感也是來自於神話故事。
《烏龜島》詩集的語言除了淳樸之外,還給人一種夢幻的感覺,詩人在看,在聽,在聞,在觸摸,也在冥想。大自然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不信看看植物的結構、花紋,動物的步態、語言,生命的神奇太多,永遠探索不完。加裏·斯奈德在語言結構上也有很多嚐試,創新。他的詩,第一個突出的特點是不完整的句子,即句子片斷,這些片斷式語句不僅帶來跳躍的語感,也帶來想象的空間。第二個特點是注重聲音的巧妙運用,利用同音、諧音達到意象轉換,轉換之後讓你突然發現奇妙的內在聯係。第三個特點是簡單句子之間穿插歌詠般的複雜句型,複雜句型帶來的是繁複的令人眼花繚亂的繽紛的思維與更加繽紛的野生世界自然結合的產物,比如《魅》這首詩,就有著非常複雜的語言結構,它表現的也是神話中複雜的自然界現象,但這種複雜句式並不煩瑣,而是像一股山泉一樣不斷地轉彎、繞著岩石流下來,一瀉千裏到你腳下。《炫目》一詩也是如此,無論在視覺上還是聽覺上都有一種美輪美奐的感覺。
英語修辭以及結構上的巧妙很難在漢語中直接表現出來,我盡量找突破點,比如《魅》,複句中的動詞重複,我用形容詞的遞進來表現這種層層漸進的強化。在《阿納薩茲》裏,“峭壁”“裂縫”(“in clefts in the cliffs”)的首韻無法在中文中表現出來,所以我在下兩行用“深”“深”“升”“神”來表現他采用的修辭手段。在《聖蓋布裏爾山脈》一詩裏,“knotting/...done/...freezes”這三個詞在意義上的錯綜關係,我用“糾結/了結/凍結”來表現。但還是有許多微妙之處在翻譯中流失了。不過他的主要特色,即把神話、曆史、宗教、人類學、生態學糅合在一起的魔幻寫實手法,在這幾首詩中可見一斑。
《烏龜島》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熊果樹”收錄有18首詩,第二部分“喜鵲之歌”共有31首詩,第三部分“寫給孩子們”有9首詩,第四部分“大白話”收有5篇散文。我這裏挑選的10首詩,前四首來自第一部分,中間一首來自第三部分,後麵五首選自第二部分。熊果樹是加州和俄勒岡山上都很常見的一種灌木叢。喜鵲不僅是山林裏常見的鳥,也是一種喜慶的象征,斯奈德在反對環境汙染的同時,更多的是讚美大自然,“熊果樹”為詩集定性,“喜鵲之歌”為詩集定調。“寫給孩子們”當然不是兒童詩,他的詩歌和理念都是寫給未來、屬於未來的。至於“大白話”,他使用日常用語,他的詩歌都可以看成是大白話,但這個大白話有其自然的節奏和內在的韻律。
在詩集的最後一篇《關於“對詩人而言”》的散文裏,斯奈德闡述了他對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的名句“能源是永久快樂”的理解,他認為:“過於發達的當今世界麵臨能源危機,而石油和煤礦是古代植物鎖進自己細胞的太陽能源,隻有樹木和花草能夠使它們更新……還有另一種能源,接近於太陽能,但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是內在的力量,即‘快樂’,活著和認知的快樂……同時生活在世界之內和世界之外的唯一途徑是思維,即詩歌……給出的越多,能夠給出的也越多,當石油和煤礦都竭盡時,這個內在的力量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