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湖光水色(1 / 1)

〔美〕梭羅

以景物論,華爾登似仍嫌一般,雖說風光秀麗,但卻遠遠不夠宏偉,尤其對於不常來此或不曾卜居湖濱的人,未必能留下深刻印象;然而這裏的湖水卻是如此深邃而純淨,故也頗值一記。

這一泓湖水澄澈碧綠,湖身長半哩,周圍一又四分之三哩,麵積六十一畝半;湖居一鬆櫟林中,為一長流泉所瀦成,無明顯出入口,故水量的盈虛多係於當地的雲雨與蒸發。沿湖多山,其勢若自水麵陡起,故於三四分之一哩之地麵,山丘已高拔至四十至八十餘歎,至於東與東南麵,甚至高達百歎與百五歎不等。而那裏概為林地。我們康穀一帶河湖的水色至少不下兩種:一為遠觀之色,一為近視(尤其是身旁近處)之色。前者似更多取決於光線的明暗,每每因天氣而不同。天氣晴和的夏日,稍遠處的水即呈藍色,尤其當水麵激蕩的時候;如觀看的距離稍遠,則一例為蔚藍,並無區別。遇風雨晦冥的天氣,水麵則略呈青灰色。據說海的顏色更加變幻無定,往往一日為藍,另一日則又為綠,盡管周圍的天色並無明顯變化。我注意過這裏的河水,當雪滿山原的時候,不論冰和水都青翠如綠草一般。有人以為藍色乃是“純淨的水的顏色,不論是固體液體”。但是如果我們從船邊近處俯視,這些水卻又呈現出多種多樣的色澤。華爾登湖就是一時一個樣子,一會兒是藍,一會兒又成了綠,即使觀看的角度不變。居處於下界與穹蒼之間,天光山色都不免要映人湖中。登山俯視,湖麵即呈高空的天青色;但自近處觀之,近岸泥沙可見處的水麵卻微近橙黃,漸至湖上,複為嫩綠,如此依次轉濃,迨至湖心深處,則又渾然一色暗碧。然而在某種明暗之下,即使山頂處所見的近岸一帶也可能是色澤光豔,濺濺新綠。有人認為這乃是林巒翠微的一種反照;但可怪的是鐵路的沙基之側也是同一顏色,另外初春樹葉未密之前也是這樣,故我以為這可能是天空的縹青與岸沙的橙黃互映交融所致。這裏的鳶尾即是這類綠色。另處還有一些地方,入春以後,湖上的冰為來自湖底的日照的熱量乃至沿岸的地氣所暖,開始漸漸融化,於是在湖中尚未解凍處出現一道涓涓細流,而那細流也呈這種色澤。與此地的一切水流相同,每當有風而晴朗的天氣,因而波麵最能以一定角度反映天空的色澤時(或者因為波麵能充分攝取各種光線),這時自離湖稍遠處觀之,湖麵所呈現的一派湛藍甚至會較天空本身的顏色更深一層;而這時,由於身在湖上,而且為了研究反光,不能不天空水麵兩頭瞅著,這時我確曾在那裏窺見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淺藍——水中燈下變幻不定的絹絲或刀鋒劍端上青光或者近之——較之天空還要縹青,這樣整個波麵也到處是一邊淡藍,一邊深青,交相輝映,蔚成奇景,但是相比之下,後者幾乎近於混濁。實際上,那淡藍弱是一種透著微綠的琉璃翠;回憶起來,隻有一次冬日黃昏在林際上空處偶然見過。但是把這水盛入杯中,麵光而視,卻正如一杯空氣那樣,完全沒有任何顏色。我們都知道,一隻較大的玻璃盤往往即呈現淺綠,而其原因據玻璃匠人說則在它的“個頭”,如體積稍小,便又不見顏色。至於華爾登湖的水要多到什麼程度才出這種色澤,我卻不曾作過試驗。此地的河湖如從上直視時,一般常作黑色或深藍色,而且與多數湖泊相同,往往給在其中洗浴者的身上帶來一種淡黃光澤;但由於華爾登的湖水竟像水晶般的那麼澄澈,因而在這裏洗浴者的身上往往呈現出一種雪花石膏似的蒼白,再加上浸泡在水中時人的身體不免有點膨脹與變形,看起來極不自然,不過那效果之微妙奇特,恐怕唯有米凱羅安琪洛之輩的繪畫大師才能追摹得來了。

(高健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