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鳥兒們從宕溝遠飛(1 / 3)

牛旭斌

麻雀

成群的麻雀和人一同住在村莊裏,在樹林、屋簷、院落和莊稼地裏棲身覓食。

村裏人恨麻雀,主要是因它們無端地糟蹋糧食,怎能不被鄉人生厭呢?

小時候,我就沒少因為驅趕麻雀而頻生苦惱。有一段時間甚至特別討厭麻雀,當你在場院裏曬著滿席麥子、豆子或麻仁、油菜子時,那些刁鑽的麻雀三五隻一群,數十隻一堆,反複輪回地向穀物襲來。好不容易用竹竿驅散走一撥,一轉身另一撥子又在席上得意地伸著腦袋,“嘭嘭”地偷食席地上的糧穀,讓你奈何不了“麻雀戰”的侵擾。

為此,還曾在院中央的曬席上,支幾張竹篩,麻雀竄到篩下啄食時,一根繩子一拽,有時麻雀就會被我們活捉了。但這麼傻的麻雀極少,一個下午眼睛盯酸了,也看不見一隻麻雀鑽進篩下,甚至拽多少回繩子都撲個空,精靈的麻雀就在拽繩的刹那“撲棱棱”地飛逃。

不得已便邀來夥伴們會商,決定持彈弓從村西頭水塘子那邊的宕溝開始,先展開對其老巢廟神泉畔小樹林裏麻雀的大掃蕩。記得那天有十多個孩子圍住一片小樹林,每個人胸前的布囊裝著事先揀好的數十枚石子,輕腳輕手地圍住了林子。這時,一聲令下,所有彈弓齊刷刷地朝小樹林的中心射去。但見灰不溜秋的麻雀亂嚷嚷著撲騰飛起,群集一塊兒,再打個旋兒,然後向高遠的天上飛去。當那黑壓壓的一片,從我們頭頂掠天而過時。看得出它們飛行的陣容氣聲,仿佛早對抵禦人類的敵意進行過嫻熟的演練似的。

我們潛入昏暗的樹林裏,找尋圍剿的戰利品,費盡功夫,隻找著兩三隻,或腰折腿跛,或羽掉翅斷,或魂喪血泊。從此,麻雀騷擾竟也消停下來。

對麻雀的掃蕩雖沒有預期中的效果。隻不過幾隻可憐的生靈們,被我們提在手上興高采烈地回家,但一樣遭到路遇的大人們盤問。一些老人生氣了,他們似乎全然忘記了對麻雀糟蹋莊稼剝奪收成的懲斥,卻嚴厲地訓斥我們小小年紀心變瞎了。那年我9歲,屬於孩子們中的參與者,領頭是我的哥哥。

哥哥據理爭辯說他願意打,打死了,免得曬糧食時趕麻雀,許多孩子異口同聲,堅持著同樣的理由。而一旁拎著兩隻麻雀,掛著一布袋子石子的我,攥在手中的彈弓掉地了,生起惶恐和後怕來,不僅是因為老人們說,念書的娃娃抓麻雀,寫字時手就會發抖,就念不成書,還因為冥冥中我受到生命的詰問,那些已死的麻雀怒睜著發綠的眼睛望著我,問我誰賦予了殺它們的權利?

我一下子蒙了,剛剛喜悅的心情被潑了一盆涼水,為自己的過錯,還有內心悵然若失的空蕩,痛楚不堪的矛盾。

回到家,祖母見狀緊張地說:娃呀,不懂事的娃呀,怎麼犯這麼大的罪過,趕緊,趕緊把麻雀放了,她翻開針線籮,找出布條和線,給受傷的麻雀包紮,給它們喂水和麵條,最後小心翼翼地放到門前的桑樹上。

翌日清晨,祖母叫醒睡夢中的我們告訴消息:麻雀從桑樹上飛走了,樹下留著一根帶血的羽毛。幸好麻雀免於一難,人也免遭一罪。壓在祖母心口不安的石頭落地了。

我當時不解,覺得祖母太迷信,一隻麻雀犯得著這樣計較嗎?正鬱悶著,父親從地裏回來,知情後數落我們:你們高曾祖是個信佛的人,一輩子布施四方,舍錢放生,教全家人吃素。他放生了多少生靈沒有數字,但他所行的善,積福給我們。

我這才知道,村莊裏為什麼那麼多的孩子都手持彈弓的時候,我和哥哥一直沒有屬於自己的彈弓。父親一再推辭,讓我們玩別的,就是不給我們做彈弓。

看著夥伴們在我們麵前炫耀他們父親做的彈弓,我那顆童心也曾偷偷地掉過淚,發過疼,還懷疑著是不是父親不喜歡我們?

長大後離開山村的前一年,父親帶我上山種麥子。我在田野間玩耍,遊蕩,也遁入山林中去,找野果子,逮兔子,捉蟲子,打鳥,捕蛐蛐……但在我轉遍山林,一頭迷茫地跑到父親麵前時,問父親的第一句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