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西屋和老院子(1 / 3)

母親在老西屋裏生了我們兄弟姐妹四個。老西屋是我們生命的第一個搖籃。

一院四家。堂屋是主房,比東屋、西屋、廊屋都要高。聽爺爺說,祖爺爺的爺爺的時候,我們王家也算是村裏的大戶。修了這座不大不小的宅子。曾經一大家和和睦睦地住在這個大院子裏。當然,大人和睦孩子們一定也非常快樂。他們可以在一起無憂無慮的玩,不用擔心大人們吵架,可是後來,王家子孫爭分家產,一個和睦的大家庭被分成了好多小家庭。這個老宅子也被分成了四戶。分解後的王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爺爺這一代,就剩下一孔老土窯和一座老西屋了。聽說那孔老土窯還是解放後鬥地主分田地的時候,優待軍屬分給我們家的。可惜我隻在老土窯裏住過一夜。在幼小的記憶裏,老土窯不屬於我們,老土窯是爺爺奶奶二叔三叔的,我的家在老西屋。

父親是老大,長兄如父。奶奶說,父親去當兵是為了讓全家人吃飽肚子,父親當兵後,集體對軍烈屬十分優待,不僅分給一孔土窯,分糧食還要多分一個人的,奶奶說,當時家裏糧食一年到頭吃不完呢。父親一個人當兵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奶奶說的好日子,隻是一日三餐有米下鍋,不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糧食和土地是當時農村姑娘找對象的首要條件,誰家糧食多,誰家就是有辦法的家戶,就不發愁找媳婦。姥爹就是看中了爺爺家給的三鬥米,把母親嫁給了父親。

當時母親隻有17歲,父親比母親整整大了10歲。母親不願意,是姥爹用旱煙袋打著逼著母親跟了父親。很多年以後,母親還說,你爺爺用三鬥米哄住了你姥爹,姥爹為了三鬥米賣了自己的閨女。

母親19歲生了我大哥。母親生我大哥的時候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母親肚子疼了整整一天。日頭偏西的時候,奶奶拿了一大團絛子過來,就是一些碎布片和舊棉花。奶奶看見母親靠在老西屋的窗台上,臉色像紙一樣,白得嚇人。奶奶就說,哎呀呀,你這是要生了?咋就不吭個聲?我去叫大奶奶。大奶奶是村裏的接生婆。等大奶奶來的時候,母親就忍著痛把炕上的褥子單子都卷了起來,蜷縮在涼錠錠的草席上。

一個女人第一次創造生命,除了扯心奪命的疼痛,還有無所傍依、無所適從的巨大惶恐。即使一個再堅強的女人,在這樣一個時刻她都會脆弱到拯救不了自己的痛苦,需要家人的照護。村裏人把女人生孩子,叫血盆救人,生產是一個女人最危難、最痛苦、最微弱的時候,可這個時候,父親的疏忽,奶奶的刻薄和冰冷,永遠留在了母親敏感而脆弱的心上。

小時候,我常常一個人坐在老西屋的門墩上想一些奇怪的問題。

大哥不到20天,奶奶就給了母親一個鍋,三個碗,三雙筷子,把母親和父親分了出來。奶奶狠心,偏心,刻薄的形象在母親反複的絮叨中一點點沉積在我的心裏,也造成了我和奶奶之間永遠不可逾越的隔膜。奶奶60多歲的時候,大腿上長了一個膿包,那膿包越長越大,奶奶整夜疼得無法入睡。

母親和父親輪流著伺候奶奶。母親給奶奶梳頭洗臉,擦身子。

奶奶臨死的時候說,大媳婦是個孝子。

母親原諒了奶奶,我卻沒有。奶奶出殯的那天,我扶著媽媽走過村裏狹長的街道,媽媽哭,我不哭,我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小時候,我常常一個人坐在老西屋的門墩上想一些奇怪的問題,為啥那高高大大的堂屋裏住的不是我家?而我家就住在三間破西屋裏,為啥一院四戶都是一個祖爺爺,卻偏要吵得像仇家一樣,為啥我家的小圪台外麵是廁所,他們家的小圪台外麵卻是豬窩?

老西屋南麵是個小圪台,村裏說的小圪台就是廚房。小圪台上有個窗戶,正對著一個廁所。村裏的廁所幾乎是全村人共用的,反正村裏有的是廁所,房前屋後,兩堵牆之間敞一個口子,沒有門,更別說上鎖了,熟悉的不熟悉的,村裏的外村的,凡是過路行人,想上就上,沒人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