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圪台外麵的廁所就在大街上,更是來著不拒。裏麵媽媽在炒菜,外麵有人在拉屎。母親就說,哎呀呀,這哪是人住的地方,說啥也得找個地方搬出去。
在加上一院四家處得也不十分和睦。母親就說,不能再這麼活吵下去了。
母親的話讓我不開心了好一陣子。我並沒覺得活吵,也不太在乎廁所的存在。
我擔心的是,離開老西屋和老院子,就再也不能和院子裏的孩子們胡天黑地的玩了。
老院子是我們童年的樂園。
老院子的孩子多,是因為老院子在村中央,東頭西頭的孩子都跑來玩。哥哥是村裏的孩子王,屁股後麵總是猴猴蛋蛋跟著一大串。當然我也是其中一個,而且是最小的一個,所以我總是最後一個。有時候哥哥帶著他的隊伍去村後麵的土圪嶺上玩,就把我背在背上。母親說,我是在哥哥姐姐的背上長大的。
三
過老年和過正月十五的時候,老院子裏最熱鬧。大年三十,大人孩子一起上山砍鬆樹,拾材貨,一捆一捆的鬆圪枝幹材貨堆在老院子中央堆成了一座小山。
然後要用這些材料架年火了,大人忙得不可開交,我們小孩子也跟著忙前忙後。
年火架好了,孩子們就圍著年火轉,一邊轉一邊唱:雪花飄,雪花飄,雪花飄飄年來到。穿新衣,放花炮,大人小孩串親忙。串了西家,串東家,扯麵、扁食,吃得飽。
天空真的就飄起雪來,老院子高低不平的破磚地麵上就鋪了薄薄的一層鹽。
天也漸漸黑下來,老西屋裏亮起了煤油燈的光亮。其他家戶都比我家的燈亮。過年了,圖個紅紅火火,亮亮堂堂。於是,父親就把我們家唯一的馬燈掛在了屋簷下、照得院子明亮起來。雪花就在那昏黃的燈光裏輕輕盈盈地飄來飄去。
小圪台下傳來母親喊我們回屋的聲音。我就拉哥哥回家,哥哥說,小劉備,你先回,我再玩會兒。哥哥叫我小劉備,是因為我小時候能哭。媽媽說,你和劉備一樣愛哭,劉備哭出一座江山來,你能給媽哭出個啥來?後來,哥哥就叫我小劉備。我不喜歡這樣的綽號,開始他一叫,我就哭,他就說,看,看,又劉備上了。後來我就不哭了,悶著小腦袋給哥哥也取了一個外號,而且是一個很難聽的外號,土圪拉。想出土圪拉這三個字的時候,我高興了好幾天,我想哥哥聽了一定會生氣,以後再也不敢叫我小劉備了。其實,“土圪拉”也不是我創造出來的。有一次母親帶哥哥上地勞動,哥哥在地邊上玩耍,母親跟很多人在地裏拚土疙瘩,秋後犁鏵翻過的土地,有很多大塊大塊土疙瘩,也叫土圪拉,人要跟在犁鏵後麵,用頭把土疙瘩搗碎。正在大家幹得起勁的時候,突然聽到隊長在地頭喊,快來看,這裏有塊大土圪拉!大家立刻停下頭,朝隊長指的方向看去,一看,大家都笑了,原來是全身黑糊糊的哥哥趴在地裏玩土呢。當我轉動著小腦袋給哥哥取外號的時候,豁然想起了“土圪拉”三個字。再後來,他一叫我劉備,我就叫他土圪拉。
可哥哥並沒有生氣,開始聽見我叫他的時候,歪著頭好奇地看著我,我再叫他,他就說,土圪拉就土圪拉,總比劉備好。
母親撮著手上的白麵茬子出來,我知道,母親在準備年夜飯。
給“老爺”準備的年夜飯是蓮飯,其實就是煮熟的一碗大米上麵放一溜紅棗,插兩雙筷子,是敬神用的。給我們吃的年夜飯是扁食湯。為了除夕夜吃上一頓扁食湯,父親忙活了一個下午,先把蘿卜耪成絲,放在水裏煮,然後一把一把搦幹,放在案板上,剝蔥剝蒜,“礴”花椒,研花椒鹽,切肉。一切原料調料準備好後,就開始剁餡兒。“噔噔噔噔……噔噔噔……”剁餡兒的聲音就在老院子裏高高低低的回響著。我和哥哥被母親喚回家的時候,屋子裏好暖和,鐵鍋裏的水“嘩嘩”冒著熱氣。母親已經和好了麵,姐姐在擀麵皮,父親坐在火圪台上的草蒎上包。哥哥看了看鍋裏的水還沒開哩,就又跑出去了。我卻悄悄地坐在父親身邊的草蒎上,看父親包扁食。母親包的扁食小小的圓圓的,父親包的卻是扁扁的,母親就說,看你爸包的扁食,長翅膀了。父親就說,捏得再好看,也是扁食,一囫圇咽到肚就沒影了,好看不好看還不一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