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天開始飄雪。沒有淒厲的風。冰冰涼涼,星星點點,碎碎屑屑的雪飄出了臘月的忙碌與冷寂,也飄出了年的氣息。
我走在模糊的街道上,清涼細小的雪絲落在臉上、頭發上,落在淡淡的沒有幽怨一如蘭花一樣的生命的枝葉上。我聞到了雪的味道,那漫天飄忽的無聲的芬芳,那魔幻一般的美麗與輕盈,那覆蓋了一切陰暗與醜陋的白色的單純,寧靜的芬芳。我的心緒如一瓣在冬日裏悠然輕搖的蘭花,飄落在故鄉的雪嶺上。
在我的記憶中,故鄉的冬天總是伴隨著漫天的大雪。一夜醒來,貼了紅窗花的方格格窗戶映著刺眼的雪光,那雪光一下激起我滿心的興奮。赤著胳膊從暖烘烘的被窩裏鑽出來,爬在窗戶上透過那小小的玻璃格往外一望,哦,一個天地蒼茫、一塵不染的世界在眼前鋪展開無限的神話般的幻想。
一定有一個非常美麗非常聖潔的女神,在深夜裏悄悄潛入我的山村,揮舞著她那具有魔力的潔白衣袖,就那麼輕輕的一拂,我的山村就變成了一個纖塵不染純潔得讓人不忍踐踏的美麗王國。
踏著縹縹緲緲的幻想,我跳下炕頭,跑出家門,小心翼翼地走在厚厚的積雪裏。走幾步,回頭看看自己那行歪歪斜斜的腳印,再走幾步,再回頭看,一直走到大門外,走到老井邊上。老井邊上有顆很大很大的大沙石,大沙石是黃白色的,鋪上了一層雪,大沙石就像漢白玉一樣的好看,我就爬在大沙石上,用兩隻小手捧掬起晶瑩冰涼的雪,吃一口,涼涼的,再吃一口,就不那麼涼了。然後把兩隻凍得通紅的小手伸進棉襖的袖子裏暖暖,再把沙石上的雪用手攏成一小堆,做成一個又小又矮的小雪人。
小時候,我習慣了自己和自己玩,我喜歡獨自一個人在罕有人跡的雪地裏,自由自在地擺弄自己的作品,用心地、認真地、一絲不苟地塑造自己心裏那個永遠都不融化的童年與童年的夢。
玩累了,就和我的小雪人一起站在大沙石上,托著長長的井杆,看被雪覆蓋了的山山嶺嶺,什麼也分不清了,遠遠近近,高高低低,坑坑窪窪,全被白雪修整填實得平平展展、幹幹淨淨。屋頂上,樹枝上,茅牆上,狹長的街道上,都蓋上白茸茸的地毯。
鐵匠鋪的老鐵匠雙驢袖著一雙手,穿著一雙千層底黑燈芯絨布棉鞋走過井邊。
老鐵匠是我們方圓十裏出了名的好鐵匠,也是出了名的故事大王。他打出來的鐵勺、鐵鍁、鋤、等鐵器耐用,也好用。更讓人念著他的不隻是他的打鐵技術好,還有他一肚子的故事。冬閑時節,他的鐵匠鋪裏總是擠了滿滿的人。父親喂牲口的老牛屋和鐵匠鋪在一個大院子裏,我常常跟著父親到鐵匠鋪聽雙驢伯伯講故事。
村裏人把講故事叫“噴古兒”。所以,在我心裏雙驢伯伯是通紅通紅的煉鐵爐前,一個溫暖的、快樂的、智慧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