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驢伯伯看見我站在井口邊,就一溜小跑過來,把我從沙石上一把抱下來,說,閨女,這井口可來不得,走,跟我去鐵匠鋪,我給你噴古兒。

我就跟著雙驢伯伯“咯吱咯吱”地踩著積雪往鐵匠鋪走。

雙驢伯伯拉著我的手,一邊滑滑圪處處地走,一邊就拖著細長的嗓門哼著村裏人都熟知的打油詩:天地一籠統,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聽到最後一句,我覺得好笑,就“咯咯”地笑了起來。我不想再走了,我不想去鐵匠鋪,我想呆在這天地一籠統的雪地裏玩。我說,伯伯,我想耍雪。

雙驢伯伯說,你是要聽伯伯講古兒,還是要耍雪?我說,耍雪。

雙驢伯伯蹲下身來給我講了一個關於雪的笑話。

他說,從前一個老丈人做壽。他的四個女婿都來了。大女婿是個秀才,二女婿是個當官的,三女婿是個財主,四女婿是個農民。老丈人為了考考各位女婿的文才,就以雪為題,讓大家每人吟一句詩。大女婿望著漫天大雪慢悠悠地說道:

大雪紛紛落地。二女婿隨口就出:都是皇家瑞氣。三女婿立刻對道,下他三年何妨?農民女婿非常生氣,脫口而出:放你媽的狗屁。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震得樹上的雪都落了下來。雙驢伯伯卻不笑,把我背起來送到我家大門口,山村的雪象一個魔魘緊緊裹卷著我的靈魂和生命,讓我走在成年的城市裏,走在這城市的雪路上,依然深深淺淺眷念著山村的雪,那殘存在生命的嶺脈間,溝穀裏,晶瑩的雪與雪有關的人和事。

嚴厲地說了聲,不許在井邊耍雪!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人遠去的背影消失在遠處周天寒徹的白色裏。

我突然覺得自己錯了,那深夜裏悄悄潛入我的山村的,也許並不是什麼女神,而更應該是一位白發蒼蒼的長者,就如雙驢伯伯這樣的淳樸慈善而又智慧的老人,他的雙足踏過的地方就是一片單純的快樂,就是一個純潔的故事,就是一塊銀裝素裹的美麗的土地。

山村的雪像一個魔魘緊緊裹卷著我的靈魂和生命,讓我走在成年的城市裏,走在這城市的雪路上,依然深深淺淺眷念著山村的雪,那殘存在生命的嶺脈間、溝穀裏、晶瑩的雪與雪有關的人和事。

也是在一個有雪的冬日裏,我在街上碰到一個老鄉。問起雙驢伯伯,他驚異地瞪著眼睛說,怎麼,你不知道他已經死了好幾年了?我感到一種遙遠的失落,失落在老井邊的故事裏。

雪,飄飄揚揚地下了一夜。早晨,屋頂上那一層薄雪映進茫然行進的時間裏。我起來,拿了掃帚,把院子裏的雪打掃幹淨,似乎要把盤踞在自己心裏的雪魔驅走,不再讓自己糾纏於童年的純美與幻想之中。

因為雪終究是要消融,世界也要露出它殘缺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