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是一個由三個自然村組成的行政村,在三個自然村中間,我的山村是自然的中心。村支部設在我村的西廟上,和小學相鄰而居。但像我們這樣偏遠的山村,是沒有初中的,小學也是建國以後才有。考上初中的學生要到離我們村三裏地的董寨上學。而到了現在,我們村連小學也沒有,孩子們從三年級開始就要到外村走讀。我不知道是進步了還是落後了。

走讀的路是一條苦路,十二歲的我似乎並沒有覺得苦。

走讀的路上隻有我一個人,因為全村隻有我一個人考上了初中。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懵懂的生命裏開始有了自我的意識。

我不再是母親身後的那條小尾巴,也不再是村裏人眼裏那個逃學的孩子。我開始模糊地遙想一些未來的事情。

走出村口,走上那個長長的陡坡,越過那一個個比我們村大得多的村子。一片片屋頂、一層層土地、一根根錯落的線條,我看見了遠處的地平線和地平線上城市的道路。其實,隻是一些模糊的影子,是心裏幻望的一些景象,我什麼也看不見。日日伸展在眼前的依然是那條在村民們腳下存在了千年萬年的小路,一條曲曲折折沿河而下兩邊是莊稼地的小路。

可在一個少年的心裏,這條小路就是一條順流而下的小河,流淌在她躍動的生命裏。她看到了小路四季變換的色彩。

春草春苗勃發的綠,在路兩邊平展開青春的亮色,一塵不染的充滿生機的稚嫩。蝴蝶在金黃色的油菜花叢裏飛來飛去,就像自己在飛,在春天的田野裏,輕飛的是少年夢的芬芳。夏日,玉米穀子高粱長成了兩堵透風的綠牆,粉紅色小小的打碗花在畦壟上爬,紫粉色的黑白醜卻順著玉米稈往上爬,大喇叭花朝著路邊的少年神氣地吹啊,吹不出聲音,卻吹出了漫天的清香。跑得滿頭大汗的我找一塊地壟間的石頭坐下來,坐在莊稼地的陰涼裏,看萬裏無雲的天空,和偶爾飄過來的一隻“小白羊”。從大大的書包裏掏出跟同學借來的連環畫來讀,一不小心,把自己掉進了故事裏。直到母親沿路找來,我才慌慌張張從故事裏跑出來,跟著母親回家。

下雨了,小路變成了小河,我獨自蹚著河水,手裏提著鞋子,走在涼涼的河水裏,走在軟軟的沙土裏,一個走讀生的浪漫心情,和小河一樣流淌在這寂靜的山村的黃昏。遠處水姑姑的叫聲,吸飽了水的莊稼地裏,癩蛤蟆爬來爬去,這樣徜徉在走讀的路上,走讀的小河裏,河水搖曳著一個山村少年純美孤獨的影子。

秋天滿眼金黃,穀子像一條條金黃色的辮子,低垂著山村的羞澀。玉米的胡子隨著玉米棒棒的日漸豐滿越來越囂張地突出來,臊得路邊的野花漲紅了臉。收秋了,鐮刀、麻袋和牛車。小路失去了往日的寂靜,開始和人們一起秋忙。這個時候,我們也要放秋假,回家幫助大人收大秋。秋天是農民的季節,也是四季中最累的季節。

收割、打曬,直到糧食裝進家裏,紅薯下到窖裏,蘿卜埋進土裏,老黃菜壓進缸裏。秋忙才算告一段落。我也不得不踩著白露上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