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已過,冬天就來了,小路的冬天寫在被霜打黑的草葉上,寫在田野裏結滿霜花的凍土上,也寫在我嗬出的熱氣結在劉海和眉毛上的冰花花上。下雪了,小路不見了,田野不見了,什麼也不見了,我在飛舞的雪花裏穿行,奔跑。鵝毛般輕飄的雪花,魔幻一般挑動著整個世界的幻想,我像雪野裏一隻雪白的小兔子,膽怯而輕快的在天地間獨行,歡快的跳躍,跌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再跌倒,跌倒在茫茫的雪地裏。

走讀的小路上灑下我年少時的歡樂,也有苦澀。

秋冬時節,是走讀生最苦的季節。學校沒有宿舍。外村的學生要麼寄宿在親戚家,要麼索居在同學家裏。

但也有繼續走讀的。村裏人把走讀生叫跑堂生。夏天不上晚自習,到了秋冬夜長,既要上早自習也要上晚自習。走讀生要在天不亮就起床,晚上很晚才能回家。有同學相跟還好,沒有同學相跟,一個女孩摸黑上學,家長是不會放心的。

開始我住在二姑家裏。二姑家院子裏有一棵很大的蘋果樹。放了學,我要和表弟一起打掃院子,抬土,抬煤,調煤,吃完飯,我要洗了鍋才能走。特別是二姑家的炕頭很冷,我常常一個晚上暖不熱被子,偶爾還會發癔症。我在家裏什麼都沒做過,在二姑家,我似乎一下長大了很多,我變得不愛說話,甚至常常有一種離群索居寄人籬下的恐慌感。

後來,我不再住二姑家了,即使寒冷的冬天,我也要跑回家去吃飯,睡覺。

父親就每天早晨起來送我。早晨起床是最困難的時候,也是最匆忙的時候。我常常半夜突然就坐了起來,喊著要上學,把全家人吵醒。母親安撫我躺下,說,孩兒,還不到時候呢,才兩更了,到時候媽會叫你,安心睡吧。五更後,母親叫醒了我和父親。我迷迷糊糊穿上衣服跟著父親出了門。寒風撲麵而來,我冷的上下牙齒直打架。父親就把披在身上的羊皮襖脫下來給我裹上。

到了學校,學校的大門還沒開,我就和父親蹲在大門外等。突然,我肚子疼得厲害,父親沒了辦法,就敲開學校附近一家的大門,給我要了一碗熱水喝。喝了熱水,肚子不疼了,學校的大門也開了,陸陸續續的學生們都來了。我把羊皮襖脫下來還給父親說,爸,你回吧。父親說,我看著你進了教室再走。

我的教室在學校的最後排,父親怎麼可以看見我進了教室。我進了學校大門,一直往前走。到拐角處,我回頭來看,看見父親模糊的影子,和他手裏發白的羊皮襖,我知道,父親會站在那裏,一直等到上早自習的鍾聲響起。

滿天的星光,清冷的孤辰,年過半百的父親和年少的我,一起走在那條小路上,求學的路上,看山狗的叫聲從遠處傳來,還有蟋蟀和貓頭鷹的叫聲,父親伴著我在走讀的路上。

那條小路隨著我的腳步延伸到了很遠,延伸到了城市,和我想要去的每一個地方。它一頭連著父親和山村,一頭連著城市和我,我在這頭,父親在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