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覺得自己真的病了,所有物象都投射在我的腦牆上,留下一個個斑點。那些斑點逐漸的放大,像太陽身上的黑子,阻擋著我生命的光芒,阻擋著我清晰的思考。尤為嚴重的是,這些斑點常常在夜晚非常活躍,重新返回成各種物象,甚至各種幻影,從過去那個山頭,那間房屋,那棵樹,那塊石頭,一連串的貧弱與死亡,到眼前的生活,相幹的不相幹的人和事情。這些斑點在我腦牆上閃亮著,讓睡眠變成了負擔。失眠像一塊黑色的鉛雲在每一個晚上壓下來,讓心口變成焦慮煩躁的海。留給白晝的是似病非病的萎靡與虛空。這個時候,我思索最多的是,自己是誰?為什麼一個人對自己也如此缺乏了解和把握?為什麼身體靈魂以至圍繞著我們的日常生活都會在瞬間失控變得紛亂無比?這時候,我總會想起阿波羅神殿上的箴言:認識你自己。可是在命運、生死以及無數的偶然中,認識自己那是一個多麼艱難而複雜的過程。在這個紛擾迷亂的物質世界裏,我們如何能深深地沉入自己的內心,平靜而自由暢快地思索?在我們的自身之外,存在的這個世界,我們如何能投入其中,從有形到無形,從有象到無象,像魚兒對海的探索,鳥對天空的探索,在如幻如電倏忽即逝的時間、運動、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裏,找到那條看不見的路?
我懷疑自己真的病了,不是身體上有了疾病,而是精神之疾。我想我應該去爬山。
夏日裏爬山,黃昏也許是最好的時段。我心裏的黃昏是從下午5點開始的。那時候太陽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微弱的紫外線不會傷害你的皮膚。
這個時段,相對於早晨的心靈勃發的振奮和中午火燒火燎的躁動,是如此的平和、淡定,在晚陽慈和的注視裏,在完全的放鬆與忘我無念之間,棲息在山風林野之中。腦牆上的斑點漸漸地消失了,在層層綠色的鬆林間和白色的蝴蝶花叢中,我們為自己營造了一個十分可愛的天地,可以寄宿心靈的天地。
七佛山在我心裏是家鄉最美麗的山。或許我並不了解它,不了解它的深沉和厚重,也不了解它那與眾不同的神秘與個性。或許它就是一座充滿靈性的山。我每次自以為自己病了的時候,總會想到上山來。牽著山風的手,天為被,地為床,草做褥,山石為枕。嗬嗬,一個愛做夢的孩子,會永遠被現實丟棄在愛情的角落裏!
走山頂曲曲折折的路。突然回頭,望通天的石階和肅穆的寺院,望靜寂的白塔,聽晚禱的鍾聲,心靈頓時空曠安然。俯視腳下,城市、鄉村、田野、道路,井然而自存,暢然而遼闊。
忽而看見一滾滾如燦燦米粒潔淨滑柔的黃沙脊,似裸著的母體,想伸手觸摸,不,更想偎依其上,相互抱擁。於是撥開開滿紫色荊花的樹叢,順著沙脊肆意滑落下去,密密實實的荊樹紮成一帶與世隔絕的牆。在黃沙與荊叢之間,我們無須再問自己是誰,也不再思考與政治、經濟、道德有關的問題。我們親吻自然之體,以自然天性的存在,擁抱永恒。
從山頂跌落山穀,從清醒陷入迷失,從有路至於無路,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那條既定的軌道上岔進了這蒿草叢生沒有路的荒野溝穀。但在這裏,我卻看到了別人日常裏看不到的美妙景致。路邊的杏樹,高大的杏樹,我卻吃到了那尚未成熟苦澀的青杏。苦澀到了極致,就成為一種別樣的味覺體驗。沒膝的枯幹的蒿草,甘白的顏色,讓你想到老者的白發在炎熱的氣候裏,它獨特地存在於這萬綠叢中,沒有水分的蒼老,卻展示出生命極致的純美。我突然想在這裏建一座小茅屋。夜晚擁著微風細數天上的星星,白天攜著山陽編織時間的夢想。天為被,地為床,草做褥,山石為枕。嗬嗬,一個愛做夢的孩子,會永遠被現實丟棄在愛情的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