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著實迷了路。在家鄉的山林裏迷路,說來有點不可思議。其實,我隻是不想順原路返回,想從七佛山山穀找到一條通往回程大路的捷徑。不料,我不僅沒找到捷徑,反而迷了路。這使我想起少年時的一次迷路。那是大學一年級的一次野外實習。在忻州管岑山的原始森林裏,我們小組七人和班上的大隊伍走散了。天色漸晚,茫茫的林海,我們每個人的心裏都充滿了恐懼。不時有冰冷的雨滴落下來。有同學冷得瑟瑟發抖。我們繞著大山轉了整整兩個多小時。完全沒有了任何浪漫的心情,恐懼、害怕像想象中的野獸不斷地襲擊而來。我開始不停地祈禱。但似乎比任何人都清醒,因為我相信沒有路的地方也能找到路,能找到出口。隻要心沒有迷失方向,就一定能走出這蒼茫林海。我帶著七個人攀下一個山崖又一個山崖,過了一個山澗又一個山澗,過了一條山脊又一條山脊。朝著心中的方向朝宿營地進發。為了讓同學找到我們,我把寫著自己名字的紙片掛在走過的樹枝上。後來,大家就是憑了這些紙片找到了我們。

而十餘年後,在家鄉的山穀裏再次迷路,我幾乎沒有了任何的恐懼,隻有滿心的欣悅。因為我著實在體驗著一種人生,一種冒險,一種在理性牽引下的冒險與攀越。

我想用自己的腳丈量這大山的寬度,穀的長度,用心測量人生的深度。

我當然知道這種冒險意味著心靈的艱苦顛簸。但誰又能否認這無窮的野趣帶給心靈酣暢淋漓的快樂呢?生命像風吹散的落葉,倏忽像早晨的露珠,天空的閃電。

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這樣比喻過生活的速度與人生的無奈:“如果拿什麼來與生活相比的話,就隻能比做一個人以一小時五十英裏的速度被射出地下鐵道,從地道口出來的時候頭發上一根發針也不剩,光著身子被射到上帝的腳下,頭朝下腳朝上地摔倒在開滿水仙花的草原上……”

想到這裏,我已經無話可說了。夕陽像一個巨大的火輪,滾動在頭頂的山脊上,卻一點熱度都沒有了,無力地衰弱地,平和地安詳地,依戀著晨昏交接的吻,落入不可逃脫的輪回之中。

山裏的采石人給我們指點了出山的路。采石人是山下村裏的農夫。他穿著發黑的白汗褂,戴著草帽,揮動著頭,在陡峭的山崖下挖石。望著我們這些在山崖上迷路的不速之客,我想,他心裏是多麼的詫異,或許還會生出一些欣喜,因為在人跡罕至的地方,這種與草與石為伴的孤寂裏,這種奇特的相遇和給人幫助的欣慰,是多麼的富有詩意。我們終於找到了出山穀的路。盡管是一條疙疙瘩瘩的土路,但在此刻,它卻像一條通往光明的康莊大道。我再次確信了這次冒險的意義。

從山頂到山穀,從穀地到山頂,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沒有疲累,隻有結結實實的靈魂的穿越,青草、黃沙、鬆林、荊叢,野村、古廟,青杏和采石工。——從生命中劃過,你還需求怎樣的生活啊?

爬山,是體魄之需,更是心靈的攀越。以山的永恒見證跋涉者永不退縮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