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四月的痛(5)(2 / 3)

她找到在鎮衛生院當副院長的表姐,給大哥開了一張精神失常的醫院證明。母親把證明送到了派出所。警察說,你兒子在哪裏?我們到現在都沒找到他。母親的心“騰”地就懸了起來。

出事的第四天,母親悄悄地跑回家來。母親一進門就問二哥,你哥呢?二哥把母親拉進來,小聲說,警察在找大哥。我沒告訴他們。你知道你哥在哪兒?和小羊羔在一起睡覺呢。

母親拔腿就往西小屋跑。扒開柵欄門進來的時候,母親看見大哥躺在嶄新的團花大紅被子裏。母親叫了一聲,祥!大哥動了一下。他似乎聽見一個很遠的聲音在呼喚他,恍如隔世。他想他一定是在另一個世界,在另一個世界遠遠地聽見了母親喚他的聲音。他睜開眼睛,想看看另外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然而,他看見了西小屋頂上熟悉的椽子,聽見母親的腳步聲和小羊羔“咩咩”的叫聲。他知道那一小瓶安眠藥隻是讓他睡了一個長覺,閻王爺不收他,又把他送了回來。

真有一種感覺叫做荒涼,仿佛死後匆匆醒轉,聽見自己失落的心跳如此深沉緩慢而又悠長。我想當時大哥睜開眼的刹那間,一定就如歌裏唱的,荒涼!無限的荒涼。

母親不知道大哥喝了安眠藥。母親以為大哥受了刺激,就喚我去給大哥用開水衝了一個雞蛋。母親說,祥,喝吧,不管多大事,有媽我呢。

大哥抬了抬頭,很重,像一塊吸鐵石在下麵吸著,抬不起來。母親說,祥,你別動,媽來喂你!母親一勺一勺地把一碗雞蛋湯喂給大哥。兩顆豆大的淚珠從大哥的眼睛裏滾落到嶄新的被子上。

那個精瘦的老警察又來了,還帶著一個胖胖的法醫。母親把他們帶到了西小屋。羊糞味混合著甘草的味道撲麵而來,他們捂住鼻子邊走邊說,嗨,咋搞的,羊圈裏也能住人?

大哥仰躺在大紅的團花被子裏,兩眼直直地望著屋頂,似乎根本沒聽見有人進來。胖法醫站在炕頭前盯著大哥問,你就是王祥?大哥眼珠子也不動一下,厚厚的嘴唇緊閉著,一聲不吭。胖法醫又問,你殺人了,你知道嗎?大哥還是一動不動,一聲不吭。胖法醫扳著大哥的眼睛仔細瞧了半天,回頭對精瘦的老警察說,真傻了,不是裝的。走吧。

警察走了。母親趕緊跑到西小屋。她說,祥,你告訴媽,你是在騙他們,對嗎?大哥搖了搖頭。母親說,祥,你別嚇唬媽,你說句話,說句話呀。

大哥兩眼望著屋頂,似乎沒有聽見母親的話。母親揉著大哥的胳膊“嗚嗚”

地哭了。

大哥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爾起來在院子裏走走,也是癡癡呆呆地望天,一望就是大半天。母親說,祥,你悶得慌,就到街上去轉轉吧。

大哥走到大門口,朝外張望一下,又怯怯地退了回來。

三個月,大哥沒出大門,在家養的又白又胖。走路也蠢蠢的,像一隻肥胖的企鵝。他變得異常的敏感,一點響動,他就會驚慌失措。有時候他會一整天躲在西小屋裏,跟小羊羔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看著大哥的樣子,母親難過得天天掉眼淚。那天晚上,母親和父親商量了大半夜,最後決定把大哥送到河南去。

母親有一個姐姐12歲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賣到了河南一個老村裏,嫁給了一個雙足殘疾的鄉村醫生。後來我姨得病死了,姨夫就一個人在那個老村裏開了個藥鋪獨自生活。母親是從一個親戚那裏得知姨的消息的。

當她滿懷希望坐著火車去到黃河南岸的那個老村,想要找到她娘家唯一的親人時,姨卻已經離開了人世。母親帶回來了姨的照片,照片上的姨很瘦,一副病怏怏的樣子。母親就兩眼淚汪汪地說,姐啊,你命真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