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四月的痛(6)(2 / 3)

就是說每天小病不斷哼哼的人,說不定比那些騰騰身體好的人活得還要長久。

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一次,母親真病了,她再也沒有起來。大家一直瞞著我,不告訴我母親的病情。我住在學校,星期天回到家裏,母親也總是裝出笑容和我說話,還讓父親給我做好吃的。但母親的臉色卻讓我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一種可怕的我不敢去想的結果在我心裏煎熬著。跪在母親躺著的炕頭,使勁抓著母親枯枝般的瘦手,我看見母親青黃的臉色和毫無血色的嘴唇。我看見母親稀疏的頭發和深深塌陷下去的眼眶。我哭了,我害怕,我恐懼,我怕在我不在家的某個夜晚,母親突然走了,連一句話也不跟我說,就悄悄地走掉。我害怕極了。夜晚我望著黑洞洞的屋子,聽見母親的喘息聲,我感到災難正暗伏在黑暗的角落裏一點點地向我,向母親,向我的家潛來。

大哥帶著女人回來了。女人給母親端屎送尿,洗臉洗腳,做飯喂飯,很是孝順。我心裏就有了一些愧疚,怪起初對女人的偏見。大哥說,春兒,去上學吧,媽最不願意看到你呆在家裏。媽我們來照顧。

我又回到了學校。可我的心裏像壓著一塊石頭,很重。我拚命的學習,希望母親能看見我考上大學的那一天。

可是母親沒有等到。暮春四月,母親悄悄地離開了我們。母親走的時候,我不在身邊。父親說,你母親的眼睛久久都沒能合上,她是擔心你和你二哥,還沒成人呢!父親眼睛紅紅的。而我卻很久都在一片空白裏漂流。沒有了眼淚,隻有麻木地跟隨著時間的腳步慢慢地去尋回失親的疼痛。

母親走後,大哥留下來陪了我一些日子。後來,他就很少回家了。

再後來,聽說姨夫也死了。姨夫一死,大哥一家賴以維計的小藥鋪也停了。

大哥的生活在次陷入困境。而曾經被大哥稱為溫順善良的女人一反以往的順從,變得和她那滿臉橫肉一樣驕橫跋扈起來。經常和大哥大吵大鬧。

還悄悄跑出去和別的男人鬼混。

1995年正月,我突然接到從河南發來的電報,說大哥病重,讓家人速去。我當日和我未來的丈夫乘上火車,直奔那個老村。

盡管聽過母親的描述,老村對於我依然是那麼陌生,我沒有看見長滿綠葉的樟樹,但我看到了那院土坯房,前麵一個破大門,後麵敞開著一塊長滿樟樹的地,地上橫七豎八堆滿了幹草和樹葉。土坯房是空的,一個人也沒有。村裏人告訴我,大哥住在沁陽市一家精神病醫院。我的心“咯噔”一下懸起來,又沉下去,恐慌,這些年來一次次經受的恐慌,再次襲上心頭。我拉著我未來丈夫的手,拚命地往沁陽市跑。

那個醫院在哪裏?我們找了一家又一家,找了整整半天,日頭偏西的時候,我們終於在市郊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找到了那家又舊又破的精神病院。

大哥穿著他從部隊上帶回來的那件厚墩墩的半舊軍大衣,腳上穿著他在部隊修飛機時穿過的那雙高筒軍鞋。獨自站在那家醫院雜七雜八的大院裏。他仰臉望著天上的太陽,神情是那樣閑適,似乎他隻是來這裏散散步。在他身後一些精神病人在大喊大叫。他似乎根本就沒聽見,他獨自地品味著陽光,柔和地,溫暖地,他的思緒一定飛到了遠處,那個離他很近而對於別人來說卻是十分遙遠的那個早晨,抑或午後。

我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我不能夠相信這是一個病人。大哥除了比以前消瘦了一些外,一切都沒有變。他的神情是那樣安靜,那樣淡定,旁若無人地目視著那曾經給過他力量溫暖的太陽,他也許想,那裏,更遠的地方有一個金色的世界,那裏有他想要的愛和生活。當然也許他什麼都沒想,隻是空茫地遙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