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舟,舟中正在下另一舟之行李,全舟紛然。俟其畢事,餘重整鋪位。
鄉公所以人來邀,餘與芷芬、知伊三人往。易鄉長與其屬下及校中教師勸酒甚殷,並告以下行程應注意之事項,情意殊可感。酒畢,為鄉長書一聯一單條。為他人書三聯。然後辭出,鄉長等送之於舟次,握手道別。又承饋雞一,醬蹄一,鹹菜一罐。受之有愧。
一月十一日星期五
晨間,留宿岸上之另一舟之人皆來我舟,全船載客至六十人。以鋪蓋卷銜接直放於中艙,人坐其上。於是如三等火車,眾客排坐,更無回旋餘地。然較公路上之滿載一車,猶覺寬舒。舟以八時開。未幾,舟人告已出四川境。十時許,船首一主棹折,泊舟修理。與芷芬、士敭飲酒,自成一小天地。午餐時,人各一碗飯,上加菜肴,由數人傳遞,他人則坐而受之。
四時許,泊巴東。一部分人上岸宿旅館。墨以不耐煩擾,亦上岸宿。餘上岸觀市街,荒陋殊甚,旋即返舟。所有兒童幾全集舟中,哭鬧之聲時作,便溺之氣充塞,甚不舒適,餘竟夜未得好睡。
一月十二日星期六
晨以八時開。過灘不少,皆無大險。晴明無風。意較閑適。閑望兩岸,總之如觀山水畫。仍與芷芬、士敭飲酒。
午後三時抵新灘。今日眾心懸懸,為此一灘。將到時,即聞水聲轟轟。此灘洪水期較好,枯水期危險。通常過此灘,改請當地舵工駕駛,乘客則登岸步行。而我舟之舵工李姓尤姓以為可以勝任,不須別請,乘客登岸則不敢阻擋。於是眾皆登岸,惟留三官、亞南數人於舟中。母親與墨皆乘滑竿,三午由一十餘齡少年馱之。餘與其他步行者循沿岸石路而行。處身稍高,下望灘勢,悉在眼中。此灘凡三截。第一截最洶湧。礁石攔於江中,水自高而下,有如瀑布,目測殆有丈許,未足為準。第二三兩截則與其他之灘無異。我舟順水流而下,一低一昂之頃,即衝過第一截,有乘風破浪之快。三官、亞南揚手高呼,岸上諸人亦高呼應之。我輩行抵灘尾,舟已泊岸。風勢轉急,雲今日不能再開矣。
母親登舟,跳板兩截不勝重載,由老李馱之涉水,船上四人提而上之。念行程才及四分之一,此後上岸登舟,次數尚多,老母不便行履,殊可憂心。
四時半進晚餐。一部分人上岸借小店宿。入夜風益狂肆,吼聲淒然。篷皆張上,且幔油布,乃如無物。寒甚,小孩鬧甚,餘又未得安眠。從西安到蘭州
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二點四十分,火車從西安開,七點十多分到寶雞。車程一百七十六公裏。還沒有快車,逢站都停。靠近西安和寶雞的幾站,乘客上下的多,車廂裏坐得滿滿的。中間一段比較空,三個人的座位上有的隻坐一個人。乘客裏頭農民居多。車上的廣播室廣播保藏紅薯的方法,這是認定對象而又很適時的。
在鹹陽和茂陵兩站之間,北麵聳起好些個大土堆,輪廓齊整。那是漢唐的陵墓,前些日子我們原想去看一看,可是沒有去成。
南麵遠處是秦嶺。始而終南山,既而太白山,還有好些個叫不出名兒的峰巒,一路上輪替送迎。那一天輕陰,梨樹的紅葉和留在枝頭的紅柿子都不怎麼鮮明。秦嶺的下半截讓厚厚的白雲封住。那白雲的頂部那麼齊平,好像用一支劃線尺劃過似的。韓昌黎的詩有“雲橫秦嶺”的話,我們親眼看見了,而且體會到那個“橫”字下得實在貼切。露出在雲上的峰巒或作淡青色,或作深青色,或隻是那麼渾然的一抹,或顯出凹凸的紋理,看峰巒的遠近高低而定。有些雲上的峰巒又讓白雲截斷,還有些簡直沒了頂。那些看得清凹凸的紋理的峰巒,山凹裏有積雪。
從鹹陽起,鐵路始終跟渭河平行,渭河在鐵路的南麵。因為距離有遠近,渭河有時看不見,有時看得見,渭河的水黃濁,看來跟黃河相仿。
就農事而言,鐵路兩旁的田野好像跟成都平原跟太湖流域都差不多。土色的黃是個顯然不同之點,可是土質的肥沃恐怕不相上下。麥苗萌發了,這裏那裏一方方的嫩綠的絨毯。翠綠的蔥綠的是各種蔬菜。林木時而稀時而密,跟方才提起的兩個區域比起來,就隻是絕對不見竹林,經常看見白楊樹——茅盾先生所讚美的傲然挺立的白楊樹。
出了寶雞車站,人力車在新修的開闊的馬路上慢慢地前進。兩旁店鋪燈光不太強,顯得安靜。馬路旁的橫路漸漸低下去,坡度不怎麼大。心中突然發生一種感覺,仿佛到了四川省沿江的那些城市,雖是初到,很覺親切。
十一月一日早晨上車站,九點四十分開車,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到蘭州。車程五百零三公裏,寶雞到天水一百五十四公裏,天水到蘭州三百四十九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