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子上還有蘋果和柿子。柿子分兩種。一種是大型的,朱紅色,各地常見,一種是小型的,大紅色,近似蘇州的“金缽盂”和杭州的“火柿兒”。這種小型的柿子在西安市上見過,沒注意,這回可注意了,因為聯想到蘇州的金缽盂。我從小不愛吃那朱紅色的大型柿,生一些的,澀味巴著舌頭固然難受,熟透了的,那甜味也怪膩,沒有鮮潔之感。我隻愛吃金缽盂。自從離開了蘇州,經常遇見那些大型的,我從來不想拿一個來嚐嚐,可以說跟柿子絕緣了。現在看見這近似金缽盂的小型柿,不由得回憶起幼年的嗜好。撿一個熟透了的,輕輕地撕去表麵那一層大紅色的衣,露出朱紅色的內皮,還是個柿子的形狀,送到嘴裏,甜得鮮潔,跟金缽盂一個樣,而且沒有硬核——金缽盂有硬核,或多或少。這種柿子是臨潼的特產,名叫火柿,跟杭州相同。
臨潼的菜蔬,白菜、花菜都好,韭黃尤其有名,在西安都吃過了。菜大都肥嫩,咀嚼起來沒有骨子,很和潤地咽下去。韭黃爽脆極了,咀嚼的時候起一種快感,汁水有些兒甜味,幾乎沒有那股臭氣,吃過之後口齒間又絕不發膩。
茶館的右手邊就是公共浴池。溫泉養成了臨潼人勤洗澡的習慣,應該有公共浴池滿足大眾的需要。分男的和女的,都在屋子裏,規定每天開閉的時間。我們去看男浴池。一股熱氣,比澡堂子裏的大池子大。屋內光線不太強,可是看得清池水是清澈的。十來個近乎醬赤色的光身子泡在池水裏,有幾個隻透出個腦袋。池沿上也有十來個人,正在擦呀抹的。
於是我們重入華清池。那一天不是星期日,等了大約一刻鍾工夫就輪到我們洗澡了,據說星期日買了票等兩三個鍾頭是常事。華清池內也有大池子,浴室分單人的、雙人的,還有一間四個人的,美其名曰“貴妃池”。我和三位朋友挑了貴妃池。
池作長方形,周圍全砌白瓷磚。一邊一個台階,沒在水裏,供洗澡的坐。不坐那台階而坐在池底,水麵齊脖子,四個人的手腳都可以自由舒展,不至於互相碰撞。水清極了,溫度比福州的溫泉和重慶的南溫泉、北溫泉似乎都高些(我隻洗過這三處溫泉),可是不嫌其燙。論洗澡是大池子好,你可以舒臂伸腿,轉動身軀,讓熱水輕輕地摩擦你周身的皮膚,同時你享受一種遊泳似的快感,在澡盆子裏洗差多了,你隻能直僵僵地躺在裏頭讓熱水泡著,兩邊緊緊地挨著,不免有些壓迫之感。這貴妃池雖然不及大池子寬廣,也盡夠自由活動了。我們足足洗了三十分鍾,輕鬆舒快,身上好像剝去了一層殼似的。起來之後倒茶壺裏的水嚐嚐。那是煮過的溫泉水,清淡,沒有什麼礦質的氣味。
澡洗過了,到夜還有兩點來鍾,我們去看秦始皇墓。起先車順著公路開,後來轉入田地間的小道。一路上多的是柿子樹,柿子承著斜陽顯得更鮮明。沒有二十分鍾工夫就到了秦始皇墓下。那是個極大的土堆,據說地盤有四百畝,原先還要大得多。大略有些像金字塔,緩緩地斜上去,除了土麵的草而外,什麼也沒有。驪山默默地襯托在背麵。這一麵山上紅葉特別多,山容比華清池那邊望見的似乎更好看。從墓頂往下望,平原上紅柿子宛如秋夜的星星,洋洋大觀。聽說春天是一片桃花和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