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詩歌卷(2)(1 / 3)

展玩著我這自製的劍匣,

我便昏死在他的光彩裏!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將讓寶劍在匣裏睡著覺,

我將摩撫著這劍匣,

我將寵媚著這劍匣——

看著纏著神蟒的梵像,

我將巍巍地抖顫了,

看看筏上鼓瑟的瞎人,

我將號咷地哭泣了;

看看睡在荷瓣裏的太乙,

飄在篆煙上的玉人,

我又將迷迷的嫣笑了呢!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將讓寶劍在匣裏睡著。

我將看著他那光怪的圖畫,

重溫我的成形的夢幻,

我將看著他那異彩的花邊,

再唱著我的結晶的音樂。

啊!我將看著,看著,看著,

看到劍匣戰動了,

模糊了,更模糊了

一個煙霧彌漫的虛空了……

哦!我看到肺髒忘了呼吸,

血液忘了流駛,

看到眼睛忘了看了。

哦!我自殺了!

我用自製的劍匣自殺了!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本詩《劍匣》出自《紅燭·李白篇》。)

西岸

“He has a lusty spring,when fancy clear Takes in all beauty within an easy span”

——Keats這兩句詩的作者是英國著名詩人濟慈(John Keats,1798—1821 )。現代詩人綠原的譯文為:“他有一個快活的春季,當明澈的鑒賞力在安適的瞬息將一切美盡收眼底。”——濟慈

這裏是一道河,一道大河,

寬無邊,深無底;

四季裏風姨巡遍世界,

便回到河上來休息;

滿天糊著無涯的苦霧,

壓著滿河無期的死睡。

河岸下酣睡著,河岸上

反起了不斷的波瀾,

啊!卷走了多少的痛苦!

淘盡了多少的欣歡!

多少心被羞愧才鞭馴,

一轉眼被虛榮又煽癲!

鞭下去,煽起來,

又莫非是金錢的買賣。

黑夜哄著聾瞎的人馬,

前潮刷走,後潮又挾回。

沒有真,沒有美,沒有善,

更哪裏去找光明來!

但不怕那大澤裏,

風波怎樣凶,水獸怎樣猛,

總難驚破那淺水蘆花裏

那些小草的幽夢——

一樣的,有個人也逃脫了

河岸上那紛糾的樊籠。

他見了這寬深的大河,

便私心喚醒了些疑義:

分明是一道河,有東岸,

豈有沒個西岸的道理?

啊!這東岸的黑暗恰是那

西岸的光明的影子。

但是滿河無期的死睡,

撐著滿天無涯的霧幕;

西岸也許有,但是誰看見?

哎……這話也不錯。

“惡霧遮不住我,”心講道,

“見不著,那是目的過!”

有時他忽見濃霧變得

緋樣薄,在風翅上蕩漾;

霧縫裏又篩出些

絲絲的金光灑在河身上。

看!那裏!可不是個大黿背?

毛發又長得那樣長。

不是的!倒是一座小島

戴著一頭的花草:

看!燦爛的魚龍都出來

曬甲胄,理須橈;

鴛鴦洗刷完了,喙子

插在翅膀裏,百鱗退了——

滿河一片淒涼;

太陽也沒興,卷起了金練,

讓霧簾重往下放:

惡霧瞪著死水,一切的

於是又同從前一樣。

“啊!我懂了,我何曾見著

那美人的容儀?

但猜著蠕動的繡裳下,

定有副美人的肢體。

同一理:見著的是小島,

猜著的是岸西。”

“一道河中一座島,河西

一盞燈光被島遮斷了。”

這語聲到處,是有些人

鸚哥樣,聽熟了,也會叫;

但是那多數的人

不笑他發狂,便罵他造謠。

也有人相信他,但還講道:

“西岸地豈是為東岸人?

若不然,為什麼要劃開

一道河,這樣寬又這樣深?”

有人講:“河太寬,霧正密。

找條陸道過去多麼穩!”

還有人明曉得道兒

隻這一條,單恨生來錯——

難學那些鳥兒飛著渡,

難學那些魚兒劃著過,

卻總都怕說得:“塔個橋,

穿過島,走著過!”為什麼?

(本詩出自《紅燭·李白篇》。原載1920年9月24日《清華周刊》第191期,收入《紅燭》時,文字略有改動。)

青春

“柳暗花明又一村。”

——陸遊

青春像隻唱著歌的鳥兒,

已從殘冬窟裏闖出來,

駛入寶藍的穹窿裏去了。

神秘的生命,

在綠嫩的樹皮裏膨脹著,

快要送出帶鞘子的,

翡翠的芽兒來了。

詩人嗬!揩幹你的冰淚,

快預備著你的歌兒,

也讚美你的蘇生罷!

(本詩出自《紅燭·青春篇》。)

宇宙

宇宙是個監獄,

但是個模範監獄;

他的目的在革新,

並不在懲舊。

(本詩《宇宙》出自《紅燭·青春篇》。全詩僅四句共二十五字,讀來卻意味深長,充分顯示了聞一多當時理性思索的要點。)

國手

愛人啊!你是個國手:

我們來下一盤棋;

我的目的不是要贏你,

但隻求輸給你——

將我的靈和肉

輸得幹幹淨淨!

(本詩出自《紅燭·青春篇》。是一首獨特的、難得多見的愛情詩。它對於我們解讀聞一多的人生態度、個性心理很有助益。)

香篆

輾轉在眼簾前,

縈回在鼻觀裏,

錘旋在心窩頭——

心愛的人兒啊!

這樣清幽的香,

隻堪供祝神聖的你:

我祝你黛發長青!

又祝你朱顏長姣!

同我們的愛萬壽無疆!

(本詩出自《紅燭·青春篇》。)

春寒

春啊!

正似美人一般,

無妨瘦一點兒!

(本詩出自《紅燭·青春篇》。這首《春寒》僅三句共十四個字,是聞一多最短的詩章,屬於詩人典型的“青春期感懷”。)

愛之神

——題畫

啊!這麼俊的一副眼睛——

兩潭淵默的清波!

可憐孱弱的遊泳者喲!

我告訴你回頭就是岸了!

啊!那潭岸上的一帶榛藪,

好分明的黛眉啊!

那鼻子,金字塔式的小邱,

恐怕就是情人的塋墓吧?

那裏,不是兩扇朱扉嗎?

紅得像櫻桃一樣,

扉內還露著編貝的屏風。

這裏又不知安了什麼陷阱!

啊!莫非是綺甸之樂園?

還是美的家宅,愛的祭壇?

呸!不是,都不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