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詩歌卷(5)(1 / 3)

不是別後的清愁,

卻是聚前的炎痛。

三十

他們削破了我的皮肉,

冒著險將伊的枝兒

強蠻地插在我的莖上。

如今我雖帶著癭腫的疤痕,

卻開出從來沒有開過的花兒了。

他們是怎樣狠心的聰明啊!

但每回我瞟出看花的人們

上下拋著眼珠兒,

打量著我的莖兒時,

我的臉上就紅了!

三十一

哦,腦子啊!

刻著蟲書鳥篆的

一塊妖魔的石頭,

是我的佩刀的礪石,

也是我愛河裏的礁石,

愛人兒啊!

這又是我倆之間的界石!

三十二

幽冷的星兒啊!

這般零亂的一團!

愛人兒啊!

我們的命運,

都擺布在這裏了!

三十三

冬天的長夜,

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了,

還是一塊冷冰冰的

鉛灰色的天宇,

哪裏看得見太陽呢?

愛人啊!哭吧!哭吧!

這便是我們的將來喲!

三十四

我是狂怒的海神,

你是被我捕著的一葉輕舟。

我的情潮一起一落之間,

我笑著看你顛簸;

我的千百個濤頭

用白晃晃的鋸齒咬你,

把你咬碎了,

便和檣帶舵吞了下去。

三十五

夜鷹號咷地叫著;

北風拍著門環,

撕著窗紙,

撞著牆壁,

掀著屋瓦,

非闖進來不可。

紅燭隻不息地淌著血淚,

凝成大堆赤色的石鍾乳。

愛人啊!你在哪裏?

快來剪去那烏雲似的燭花,

快窩著你的素手

遮護著這抖顫的燭焰!

愛人啊!你在哪裏?

三十六

當我告訴你們:

我曾在玉簫牙板,

一派悠揚的細樂裏,

親手掀起了伊的紅蓋帕;

我曾著著銀燭,

一壁擷著伊的鳳釵,

一壁在伊耳邊問道:

“認得我嗎?”

朋友們啊!

當你們聽我講這些故事時,

我又在你們的笑容裏,

認出了你們私心的豔羨。

三十七

這比我的新人,

誰個溫柔?

從爐麵鏤空的雙喜字間,

吐出了一線蜿蜒的香篆。

三十八

你午睡醒來,

臉上印著紅凹的簟紋,

怕是鏈子鎖著的

夢魂兒吧?

我吻著你的香腮,

便吻著你的夢兒了。

三十九

我若替伊畫像,

我不許一點人工產物

汙穢了伊的玉體。

我並不是用畫家的肉眼,

在一套曲線裏看伊的美;

但我要描出我常夢著的伊——

一個通靈澈潔的裸體的天使!

所以為免除誤會起見,

我還要叫伊這兩肩上

生出一雙翅膀來。

若有人還不明白,

便把伊錯認作一隻彩鳳,

那倒沒什麼不可。

四十

假如黃昏時分,

忽來了一陣雷電交加的風暴,

不須怕得呀,愛人!

我將緊拉著你的手,

到窗口並肩坐下,

我們一句話也不要講,

我們隻凝視著

我們自己的愛力

在天邊碰著,

碰出金箭似的光芒,

炫瞎我們自己的眼睛。

四十一

有酸的,有甜的,有苦的,有辣的。

豆子都是紅色的,

味道卻不同了。

辣的先讓禮教嚐嚐!

苦的我們分著囫圇地吞下。

酸的酸得像梅子一般,

不妨細嚼著止止我們的渴。

甜的呢!

啊!甜的紅豆都分送給鄰家作種子吧!

四十二

我唱過了各樣的歌兒,

單單忘記了你。

但我的歌兒該當越唱越新,越美。

這些最後唱的最美的歌兒,

一字一顆明珠,

一字一顆熱淚,

我的皇後啊!

這些算了我贖罪的菲儀,

這些我跪著捧獻給你。

(《紅豆》是聞一多著名的愛情組詩,係詩人獻給遠在大洋對岸的新婚妻子高孝貞[真]的作品。)

【按語】《紅燭》是聞一多的第一本詩集。1923年9月7日出版,初版本收62首。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收103首。美國新詩派對他的影響處處可見,氣勢恢宏,語言狂放。把反帝愛國的主題和唯美主義的形式典範地結合在一起。題材廣泛,內容豐富,或抒發詩人的愛國之情,或批判封建統治下的黑暗,或反映勞動人民的苦難,或描繪自然的美景。構思精巧,想象奇新,語言形象生動。

死水

死水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

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

鐵罐上繡出幾瓣桃花;

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

黴菌給他蒸出些雲霞。

讓死水酵成一溝綠酒,

飄滿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們笑聲變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麼一溝絕望的死水,

也就誇得上幾分鮮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聲。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

聞一多在武漢大學時

看他造出個什麼世界。

(本詩最初發表於1926年4月15日《晨報副鐫·詩鐫》第3號,後收入《死水》。)

末日

露水在筧筒裏哽咽著,

芭蕉的綠舌頭舐著玻璃窗,

四圍的堊壁都往後退,

我一人填不滿偌大一間房。

我心房裏燒上一盆火,

靜候著一個遠道的客人來,

我用蛛絲鼠矢喂火盆,

我又用花蛇的鱗甲代劈柴。

雞聲直催,盆裏一堆灰,

一股陰偷來摸著我的口,

原來客人就在我眼前,

我咳嗽一聲,就跟著客人來。

(本詩原載於1925年9月22日《晨報副刊》第1277號,後收入《死水》。)

春光

靜得像入定了的一般,那天竹,

那天竹上密葉遮不住的珊瑚;

那碧桃;在朝暾裏運氣的麻雀。

春光從一張張的綠葉上爬過。

驀地一道陽光晃過我的眼前,

我眼睛裏飛出了萬隻的金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