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詩歌卷(6)(1 / 3)

聽!又是一陣炮聲,死神在咆哮。

靜夜!你如何能禁止我的心跳?

(本詩最初發表於1927年5月20日上海《時事新報·學燈》,後收入《死水》。)

一句話

有一句話說出就是禍,

有一句話能點得著火,

別看五千年沒有說破,

你猜得透火山的緘默?

說不定是突然著了魔,

突然青天裏一個霹靂

爆一聲:

“咱們的中國!”

這話教我今天怎麼說?

你不信鐵樹開花也可,

那麼有一句話你聽著:

等火山忍不住了緘默,

不要發抖,伸舌頭,頓腳,

等到青天裏一個霹靂

爆一聲:

“咱們的中國!”

大鼓師

我掛上一麵豹皮的大鼓,

我敲著它遊遍了一個世界。

我唱過了形形色色的歌兒,

我也聽飽了喝不完的彩。

一角斜陽倒掛在簷下,

我躡著芒鞋,踏入了家村。

“咱們自己的那隻歌兒呢?”

她趕上前來,一陣的高興。

我會唱英雄,我會唱豪傑,

那倩女情郎的歌,我也唱,

若要問到咱們自己的歌,

天知道,我真說不出的心慌!

我卻吞下了悲哀,叫她一聲,

“快拿我的三弦來,快呀快!

這隻破鼓也忒嫌鬧了,我要

那弦子彈出我的歌兒來。”

我先彈著一群白鴿在霜林裏,

珊瑚爪兒踩著黃葉一堆;

然後你聽那秋蟲在石縫裏叫,

忽然又變了冷雨灑著柴扉。

灑不盡的雨,流不完的淚……

我叫聲“娘子”!把弦子丟了,

“今天我們拿什麼作歌來唱?

歌兒早已化作淚兒流了!”

“怎麼?怎麼你也抬不起頭來?

啊!這怎麼辦,怎麼辦!……

來!你來!我兜出來的悲哀,

得讓我自己來吻它幹。

“隻讓我這樣呆望著你,娘子,

像窗外的寒蕉望著月亮,

讓我隻在靜默中讚美你,

可是總想不出什麼歌來唱。

“縱然是刀斧削出的連理枝,

你瞧,這姿勢一點也沒有扭。

我可憐的人,你莫疑我,

我原也不怪那揮刀的手。

“你不要多心,我也不要問,

山泉到了井底,還往哪裏流?

我知道你永遠起不了波瀾,

我要你永遠給我潤著歌喉。

“假如最末的希望否認了孤舟,

假如你拒絕了我,我的船塢,

我戰著風濤,日暮歸來,

誰是我的家,誰是我的歸宿?

“但是,娘子啊!在你的尊前,

許我大鼓三弦都不要用;

我們委實沒有歌好唱,我們

既不是兒女,又不是英雄!”

(本詩最初發表於1925年3月25日《晨報副刊·文學旬刊》第65號,收入《死水》時作了較大的改動。)

祈禱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誰的心裏有堯舜的心,

誰的血是荊軻聶政的血,

誰是神農黃帝的遺孽。

告訴我那智慧來得離奇,

說是河馬獻來的饋禮;

還告訴我這歌聲的節奏,

原是九苞鳳凰的傳授。

請告訴我戈壁的沉默,

和五嶽的莊嚴?又告訴我

泰山的石溜還滴著忍耐,

大江黃河又流著和諧?

再告訴我,那一滴清淚

是孔子吊唁死麟的傷悲?

那狂笑也得告訴我才好——

莊周,淳於髡,東方朔的笑。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

我要回來

我要回來,

乘你的拳頭像蘭花未放,

乘你的柔發和柔絲一樣,

乘你的眼睛裏燃著靈光,

我要回來。

我沒回來,

乘你的腳步像風中蕩槳,

乘你的心靈像癡蠅打窗,

乘你笑聲裏有銀的鈴鐺,

我沒回來。

我該回來,

乘你的眼睛裏一陣昏迷,

乘一口陰風把殘燈吹熄,

乘一隻冷手來掇走了你,

我該回來。

我回來了,

乘流螢打著燈籠照著你,

乘你的耳邊悲啼著莎雞,

乘你睡著了,含一口沙泥,

我回來了。

一個觀念

你雋永的神秘,你美麗的謊,

你倔強的質問,你一道金光,

一點兒親密的意義,一股火,

一縷縹緲的呼聲,你是什麼?

我不疑,這因緣一點也不假,

我知道海洋不騙他的浪花。

既然是節奏,就不該抱怨歌。

啊,橫暴的威靈,你降伏了我,

你降伏了我!你絢縵的長虹——

五千多年的記憶,你不要動,

如今我隻問怎麼抱得緊你……

你是那樣的橫蠻,那樣的美麗!

(本詩原載於1927年6月23日上海《時事新報·學燈》,後收入《死水》。)

忘掉她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那朝霞在花瓣上,

那花心的一縷香——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像春風裏一出夢,

像夢裏的一聲鍾,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聽蟋蟀唱得多好,

看墓草長得多高;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她已經忘記了你,

她什麼都記不起;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年華那朋友真好,

他明天就教你老;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如果是有人要問,

就說沒有那個人;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像春風裏一出夢,

像夢裏的一聲鍾,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本詩為悼亡詩,是作者為懷念早夭的女兒聞立瑛而作的。)

聞一多先生的書桌

忽然一切的靜物都講話了,

忽然間書桌上怨聲騰沸:

墨盒呻吟道“我渴得要死!”

字典喊雨水漬濕了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