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詩歌卷(6)(3 / 3)

(這是一首懷念死去的小妹妹的詩,同時也表現了詩人對生的絕望和對死的讚美。)

率真

鶯兒,你唱得這樣高興,

你知道樹下靠著一個人是為什麼的嗎?

鴉兒,你也唱得這樣高興,

你不曾聽見詛罵的聲音嗎?

好鳥兒!我想你們隻知道有了歌兒,就該唱,

什麼讚美,什麼詛罵,你們怎能管得著?

咦!鸚哥,鳥族的不肖之子,

忘了自己的歌兒學人語,

若是個個鳥兒都似你,

世界上哪裏去找音樂呢?

五月十四日

誌願

柔和的新月!放蕩的青春!

柔春裏的長途散步;我們倆正值朱顏。我聽見你講:“早點預備晚飯,趕快做菜。今晚有新月,讓我們設些誌願,我們一塊兒去散步……睡覺還早著咧。”

柔和的新月!放蕩的青春!

你嘯了一個調兒,我把窗戶推開了,把窗戶推開了,好讓小小的新月窺進來。

我的心很快活,他唱一個小調兒。他唱地像一個鳥樣,通夜在我的夢寐裏還唱著,一首顛狂的小歌兒。

柔和的新月!放蕩的青春!

你的誌願在四方。個個男兒都如此。我的誌願還是舊的誌願,你的誌願成功了。青春遲暮了。朱顏蕭索了。新月灰木了。全世界都老了。

讓窗戶開著。睡覺還早著咧。

柔和的新月!放蕩的青春!

窗戶還是開著,一個憔悴的老月,古怪而且昏沉,望著我笑,斜著眼珠兒進來了,像一個老媽子嘰哩咕嚕講道:

有——一次——一個——女——人——

你……你……你……!

從她肩背上望過來——

你……你……你……!

望——著——我——我那時候——正在——新弦,

設了——一個——誌願——沒有——成——功……

沒有——成——功!

你……你……你……!

可惡的老月……!

現在我再不早預備晚飯了。為新月忙碌是沒有用的。有一個調兒他常常嘯著……

我已經忘了那調兒……

放蕩的老月!柔和的青春!

關上窗戶。過了好久吧——過了一生。

傷心

風兒歇了,

柳條兒舞倦了,

雀兒的嗓子叫幹了,

春的力也竭了。

肥了綠的,

瘦了紅的;

好容易穿透了花叢,

才找出一個戀春的孤客。

拉著他的枝兒,

細細地總看不足,

忽地裏把他放了,

彈得一陣殘紅紛紛……

快放下你的眼簾!

這樣慘的象如何看得?

唉!氣不完,又哭不出,

隻咬著指尖兒默默地想著——

你又何必這樣呢?

五月十七日

所見

小河從槎丫的亂石縫裏溜出來,

聲音雖不大,卻還帶點瀑布的意味。

在他身上橫臥著,是一株老柳,

從他的幹上直豎地射出無數的小枝;

他仍想找點陽光,卻被頭上的密蔭攔住了,

所以那一叢綠葉,都變了死白的顏色。

野藤在這一架天然的木橋下,

掛起了一束鬅鬆的鬢絲,

被瀑布的呼吸吹得悠悠搖動。

誰家洗衣的女兒,穿著緋紅的衫子,

蹲在綠蔭深處,打得砰訇砰訇的響?

雪片

一個雪片離開了青天的時候,

他飄來飄去地講“再見!

再見,親愛的雲,你這樣冷淡!”

然後輕輕地向前邁往。

一個雪片尋著了一株樹的時候,

“你好!”他說——“你可平安!

你這樣的赤裸與孤單,親愛的,

我要休息,並且叫我的同伴都來。”

但是一個雪片,勇敢而且和藹,

歇在一個佳人的薔薇頰上的時候,

他吃了一驚,“好溫柔的天氣呀!

這是夏季?”——他就融化了。

南山詩(古詩今譯)

聽說京城的南邊,

是群山的淵藪;

東西兩頭抵到海,

大的小的數不清。

《山海經》,《地理誌》,

一概無研究;

想采書文敘一遍,

卻怕十分之中漏了九,

即想不寫又不能,

隻得盡我看見的說一點。

我常在高山上望見,

戢戢小丘往攏湊著,

天晴顯出森森的棱角,

還有絲絲的亂脈如同錦繡一般;

一陣山氣正是密密地渾著,

忽地裏裏外兩通透——

沒有風兒,還自簸動飄搖,

融液和軟而且茂盛。

橫列的雲彩有時又平靜地凝著,

露出點點的山岫;

天空裏浮著一段長眉,

深綠的顏色,剛才畫得;

孤單單地撐著的險岩,

仿佛是在海裏洗澡的大鵬伸起來的嘴子。

春陽暗地裏潤澤他,

就吐出濯濯的秀色,

岩巒雖是嵂崒,

卻軟弱得同含著重酒一般。

朝日

夜已將他的黑幕卷起了,

世界還被酣夢羈絆著咧;

勤苦的太陽像一家的主人翁,

先起來了,披著他的繡裳,

偷偷地走到各個窗子前來,

喊他的睡覺的驕兒起來作工。

啊!這樣寂靜靈幻的睡容,

他哪裏敢驚動呢?

他不敢驚動,隻望著他笑,

但他的笑散出熱炙的光芒,

注射到他睡覺的臉上,

卻驚動了他的靈魂,擺脫了他的酣夢——

睡覺的起來了!

五月十二日

忠告

人說:“月兒,你圓似彈丸,缺似

弓弦;圓時雖美,

缺的難看!”

我說:“月兒,圓缺是你的常事,

你別存美醜的觀念!

你缺到半規,缺到娥眉,我還

是愛你那清光燦爛;

但是你若怕醜,躲在黑雲裏,

不肯露麵,

我看不見你,便疑你像龜鼉的

甲,蟾蜍的衣,夜叉的臉。”

五月十四日

一個小囚犯

媽!我還記得,一個四月天,雨腳剛收,

簷溝正忙得吼吼聲,

園裏的花香跟湫濕的土氣在鼻子裏衝突。

一雙黃蝴蝶又來偷花粉,

太陽斜著眼珠兒瞅著我笑,

我想是他叫我去逮賊,

馬上邀我的朋友趕去。

賊沒有逮著,我們反跌了一交,

塗得滿身的汙泥,手被花刺兒戟破了。

我回家來,望著你哭。

你不問底細,就把我關在房裏,再不準我出來了。

我關了一個月,我問你:

“媽!事已經過了,我關得很久了,可不可放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