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詩歌卷(7)(1 / 3)

你說,“不怕醜的孩子!身上弄得那樣髒,還好意思見人嗎?”

我說,“媽,請你替我洗洗,換一身簇新的衣服,我再也不頑皮了。”

你攢著眉尖兒想了半天才講,“人家的孩子們都在家裏玩兒咧……”

我關了兩個月——關病了——我又問你,一壁哭著,

“媽!你一輩子不放我出來嗎?

唉!你不知道我病了嗎?

整天兒沒吸一點新鮮空氣,沒見一線陽光,

再不放我出來,我真要活活的閉死了啊!”

你說,“乖兒,你病到這樣,外邊那大的風雨,你怎能禁得住呢?

醫生吩咐你在家裏養病。”

我關了半年,嚐飽了藥味,病減了一點,我又問你,

“媽!我的病好了,現在我該出去玩了吧?”

你說,“你還沒好完全,你可以推開窗子望望,但不要走到外邊去了。”

窗子開了——哪裏淌來的一陣如泣如訴的歌聲?聽!

“放我出來!

這無期的幽禁,我怎能受得了?

放我出來,把那腐鏽渣滓,一齊刮掉,

還是一顆明星,永作你黑夜長途的向導。

不放我出來,待我鬱發了酵,更醉得昏頭跌腦,

莫怪我撞破了監牢,鬧得這世界東顛西倒!

放我出來!”

歌兒畢了,我四麵尋找。找不出唱歌的人。

我很喜歡,我也失望,我又問你,

“媽!我從前的伴兒不能幫助我,

致令我弄髒了衣服,戟破了手皮;

假若現在來了一個小孩,教我不要捉蝴蝶,也不要踏汙泥,

但陪著我好好生生地玩耍,還唱嘹亮的歌兒,

你也不放我出去嗎?”

你說,“可以放你,但你又上哪裏找這樣一個伴兒呢?”

從此以後,我便天天站在窗口喊:

“唱歌的人兒,我們倆一塊兒出來吧!”

不曉得唱歌的人兒聽見沒有。

五月十五日

晚霽見月

好了!風翅掩了,

雨腳斂了,

可惜太陽回了,

天色黯了,

剩下崎嶇洶湧的雲山雲海,

塞滿了天空。

忽地紫波銀了,

遠樹沉了,

竟是黃昏死了,

白月生了——

但是崎嶇洶湧的雲山雲海,

塞滿了天空!

莫愁太陽自落,

睡煞人兒,

且待月亮照著,

喚醒魂兒。

但是崎嶇洶湧的雲山雲海,

寒滿了天空!

七月一日

雨夜

幾朵浮雲,仗著雷雨的勢力,

把一個月亮,和漫天的星,都掃盡了。

一陣狂風還喊來要捉那軟弱的樹枝,

樹枝拚命地扭來扭去,

但是無法躲避風的爪子。

凶狠的風聲,悲酸的雨聲,

我一壁聽著,一壁想著:

假使現在夢要來尋我,

我一定拉著他,不放他走;

還要剜出心來,送給他做禮物,

他要收我作個莫逆的朋友。

風聲還在樹裏呻吟著,

淚痕滿麵的曙天白得可怕,

我的夢還是沒有做成。

哦!原來真的已允厭惡了,

假的就沒他自身的尊嚴嗎?

黃昏

太陽辛苦了一天,

賺得一個平安的黃昏,

喜得滿臉通紅,

一氣直往山窪裏狂奔。

黑暗好比無聲的雨絲,

慢慢往世界上飄灑……

貪睡的合歡疊攏了綠鬢,鉤下了柔頸,

路燈也一齊偷了殘霞,換了金花;

單剩那噴水池

不怕驚破別家的酣夢,

依然活潑潑地高呼狂笑,獨自玩耍。

飯後散步的人們,

好像剛吃飽了蜜的蜂兒一窠,

三三五五的都往;

馬路上頭,板橋欄畔飛著。

嗡——嗡——嗡——聽聽唱的什麼?

是花色的美醜?

是蜜味的厚薄?

是女王的專製?

是東風的殘虐?

啊!神秘的黃昏啊!問你這首玄妙的歌兒,

這輩囂喧的眾生

誰個唱的是你的真義?

五月二十二日

集外詩

朝日裏的秋忍不住笑了——

笑出金子來了——

黃金笑在槐樹上,

赤金笑在橡樹上,

白金笑在白皮樹上。

碩健的楊樹,

裹著件拚金的綠衫,

一隻手叉著腰,

守在池邊微笑:

矮小的丁香,

躲在牆腳下微笑。

白楊笑完了,

隻孤零零地

豎在石青色的天空裏發呆。

成年了的栗葉,

向西風抱怨了一夜,

終於得了自由,

紅著臉兒,

笑嘻嘻地脫離了故枝。

(本詩原載於1923年2月19日《清華周刊·文藝增刊》第4期。)

七子之歌

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詩人作《凱風》以湣之。吾國自尼布楚條約迄旅大之租讓,先後喪失之土地,失養於祖國,受虐於異類,臆其悲哀之情,蓋有甚於《凱風》之七子,因擇其與中華關係最親切者七地,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懷祖國之哀忱,亦以勵國人之奮興雲爾。國疆崩喪,積日既久,國人視之漠然。不見夫法蘭西之AlsaceLorraine阿爾薩斯——洛林,法國北部地名。耶?“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誠能如斯,中華“七子”之歸來,其在旦夕乎?

澳門

你可知“媽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離開你的繈褓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你依然保管著我內心的靈魂。

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香港

我好比鳳閣階前守夜的黃豹,

母親呀,我身分雖微,地位險要。

如今獰惡的海獅撲在我身上,

啖著我的骨肉唆著我的脂膏。

母親呀,我哭泣號咷,呼你不應。

母親呀,忙讓我躲入你的懷抱!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台灣

我們是東海捧出的珍珠一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便是台灣。

我胸中還氳氤著鄭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點染了我的家傳。

母親,酷炎的夏日要曬死我了;

賜我個號令,我還能背城一戰。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威海衛

再讓我看守著中華最古的海,

這邊岸上原有聖人的丘陵在。

母親,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將,

我有一座劉公島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來呀,時期已經到了!

我背後葬的盡是聖人的遺骸。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1925年,餘上沉、聞一多、梁實秋等留美學生。

廣州灣

東海和洲是我的一雙管鑰,

我是神州後門上的一把鐵鎖。

你為什麼把我借給一個盜賊?

母親,你千萬不該拋棄了我!

母親呀!讓我快回到你膝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