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詩歌卷(7)(2 / 3)

我要緊緊地擁抱著你的腳踝。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九龍

我的胞兄香港在訴他的苦痛,

母親呀,可記得你的幼女九龍?

自從我下嫁給那鎮海的魔王,

我何曾有一天不在淚濤洶湧!

母親,我天天數著歸寧的吉日,

我隻怕希望要變作一場空夢!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旅順大連

我們是旅順,大連,孿生的兄弟。

我們的命運——強鄰腳下的爛泥,

母親呀,我們的昨日不堪回首,

我們的今日更值得痛哭流涕,

母親,歸期到了,快領我們回來。

你不知道兒們如何的想念你!

母親!我們要回來,母親!

(《七子之歌》是聞一多先生1925年3月在美國留學期間創作的一首組詩,共有七首。最初發表於1925年7月4日《現代評論》第2卷第30期。)

我是中國人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我是黃帝的神明血胤,

我是地球上最高處來的,

帕米爾便是我的原籍。

我的種族是一條大河,

我們流下了昆侖山坡,

我們流過了亞洲大陸,

我們流出了優美的風俗。

偉大的民族!偉大的民族!

五嶽一般的莊嚴正肅,

廣漠的太平洋的度量,

春雲的柔和,秋風的豪放!

我們的曆史可以歌唱,

他是堯時老人敲著木壤,

敲出來的太平的音樂——

我們的曆史是一節民歌。

我們的曆史是一隻金罍,

盛著帝王祀天底芳禮——

我們敬天我們順天,

我們是樂天安命的神仙。

我們的曆史是一掬清淚,

孔子哀悼死麒麟的淚;

我們的曆史是一陣狂笑,

莊周,淳於髡,東方朔的笑。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我的心裏有堯舜的心,

我的血是荊軻聶政的血,

我是神農、黃帝的遺孽。

我的智慧來得真離奇,

他是河馬獻來的饋禮;

我這歌聲中的節奏,

原是九苞鳳凰的傳授。

我心頭充滿戈壁的沉默,

臉上有黃河波濤的顏色,

泰山的石霤滴成我的忍耐,

崢嶸的劍閣撐出我的胸懷。

我沒有睡著!我沒有睡著!

我心中的靈火還在燃燒;

我的火焰他越燒越燃,

我為我的祖國燒得發顫。

我的記憶還是一根麻繩,

繩上束滿了無數的結梗;

一個結子是一樁史事——

我便是五千年的曆史。

我是過去五千年的曆史,

我是將來五千年的曆史。

我要修葺這曆史的舞台,

預備排演曆史的將來。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一首歌,

還歌著海晏河清的音樂;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一杯酒,

又在金罍裏給皇天獻壽。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一滴淚,

我的淚洗盡人類的悲哀;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一聲笑,

我的笑驅盡宇宙的煩惱。

我們是一條河,一條天河,

一派渾渾噩噩的光被——

我們是四萬萬不滅的明星,

我們的位置永遠注定。

偉大的民族!偉大的民族!

我是東方文化的鼻祖,

我的生命是世界的生命,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本詩原載於1925年7月15日《大江季刊》第1卷第1期,又載於《現代評論》1925年7月25日第2卷第33期,有改動。)

回來了

這真是說不出的悲喜交集——

滾滾的江濤向我迎來,

然後這裏是青山,那裏是綠水……

我又投入了祖國的慈懷!

你莫告訴我這裏是遍體瘡痍,

你沒聽見麥浪翻得沙沙響?

這才是我的家鄉我的祖國:

打盹的雀兒釘在牛背上。

祖國呀!今天我分外愛你……

風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湧,

讓我鎮定一會兒,鎮定一會兒;

我的心兒他如此在怔忡!

你看江水儼然金一般的黃,

千檣的倒影蠕動在微瀾裏。

這是我的祖國,這是我的家鄉,

別的且都不必提起。

今天風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湧。

我是剛才剛才回到家。

祖國呀,今天我們要分外親熱;

請你有淚兒今天莫灑。

這真是說不出的悲喜交集;

我又投入了祖國的慈懷。

你看船邊飛著簸穀似的浪花,

天上飄來仙鶴般的雲彩。

(本詩原載於1925年8月13日《晨報副刊》第1219號。)

叫賣歌

朦朧的曲巷群鴉喚不醒,

東方的天上隻是一塊黃來一塊青。

這是誰催少婦上梳妝?——

“白蘭花!白蘭花!”

聲聲落入玻璃窗。

桐蔭攤在八尺的高牆底,

“知了”停了,一陣飯香飄到書房裏。

忽把孩兒的午夢驚破了——

“薄荷糖!薄荷糖!”

小鑼兒在牆角敲。

市聲像沸水在銅壺裏響,

半壁金絲是竹簾篩進的淡斜陽。

這是誰遮斷先生的讀書聲?——

“老蓮蓬!老蓮蓬!”

滿擔清香挑進門。

黃昏要擁注金城去安歇,

紛飛的蝙蝠仿佛是風摧落葉。

這時誰將神秘載滿老人心?——

你聽啦!你聽啦!

算命瞎子拉胡琴。

(本詩原載於1925年9月19日《晨報副刊》第48期。)

納履歌

橋下的菖蒲拜折了腰,

半日沒有雞兒叫。

秋天的河流分外的細——

一線銀絲在沙上洗。

少年的張良是無事忙,

狂奔不向著前途望;

忽然聽見了咳嗽一聲,

想是隻白鷺吃了一驚。

抬頭瞧見一個老人樣,

板橋底邊曬太陽,

脫下了破鞋往板橋下摔,

喊一聲:“小子拾起來!”

張良的心頭上火星飛,

身邊恨沒有大鐵椎,

祖龍在我手下逃生命,

老頭兒你是什麼人?

老頭兒對著他微微笑,

笑得他心寒怒火消……

本來古禮尊尚白頭發,

我張良應分服侍他。

河底拾起了老人的鞋,

老人講:“替我穿起來!”

老人的尊嚴比皇帝大,

誰敢不聽老人的話?

張良雙膝跪落心跪落,

捧鞋送上老人的腳——

隻覺老人偉大自身小,

仿佛是鯤鵬比鷦鷯。

“孺子可教!孺子你記著:

再過了五天來會我。”

瞥眼之間不見老人身,

老人不是尋常人!

秋天的河流分外的細——

一線銀絲在沙上洗。

橋下的菖蒲拜折了腰,

半日沒有雞兒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