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把馨香繚繞,俎豆來供奉!
哀痛是我們的啟示,我們的光明。
(本詩原載於1926年3月25日《國魂周刊》第10期。)
比較
別人的春光歌舞著來,
鳥啼花發鼓舞別人的愛。
我們隻有一春苦雨與淒風!
總是桐花暗淡柳惺忪——
我們和別人同不同?
我的人兒她不愛說話,
書齋裏夜夜給我送煙茶,
別人家裏燈光像是潑溶銀,
吳歌楚舞不肯放天明——
我們怎能夠比別人?
別人睡向青山去休息,
我們也一同走入黃泉裏。
別人堂上的燕子找不著家,
飛到我們的簷前罵落花——
我們比別人差不差?
(本詩原載於1926年4月8日《晨報副鐫·詩鐫》第2號。)
鳥語
——送友人南歸
他們把我關在囚籠裏,
可是這囚籠沒有牆壁:
削瘦的欄杆圍在四旁,
一根根都像白骨一樣。
這些欄杆中間的隙縫,
不知道到底有什麼用:
為他們看我的羽翰,
還是讓我好望見青天?
也許是仙鶴似的白雲,
駛過了藍寶石的天心;
也許是白雲似的仙鶴,
從赤日的輪盤邊兒晃過。
天上既有飛動的東西,
我怎能辜負我的羽翼?
你看我也打破了監牢;
我原是一隻能飛的鳥!
於今回到了我的家鄉,
我也該晾晾我的翅膀……
嚇,這根柳條真個輕軟,
這滿塘春水明鏡一般。
江南的山林幽深得很,
山上的白雲分外氤氳;
明朝你聽見歌聲如錘,
你怎知道我身在何處!
(本詩原載於1926年5月6日《晨報副鐫·詩鐫》第6號。)
長城下之哀歌
啊!五千年文化的紀念碑喲!
偉大的民族的偉大的標幟!……
哦,哪裏是賽可羅坡的石城?
哪裏是貝比樓?哪裏是伽勒寺?
這都是被時間蠹蝕了的名詞;
長城!肅殺的時間還傷不了你。
長城啊!你又是舊中華的墓碑,
我是這墓中的一個孤鬼——
我坐在墓上痛哭,哭到地裂天開,
可才能找見舊中華的靈魂,
並同我自己的靈魂之所在?……
長城啊!你原是舊中華的墓碑!
長城啊!老而不死的長城啊!
你還守著那九曲的黃河嗎?
你可聽見他那消沉的脈搏?
你的同僚怕不就是那金字塔?
金字塔,他雖守不住他的山河,
長城啊!你可守得住你的文化!
你是一條長萬裏的蒼龍,
你送帝軒轅升天去回來了,
偃臥在這裏,頭枕滄海,尾榻昆侖,
你偃臥在這裏看護他的子孫。
長城啊!你可盡了你的責任?
怎麼黃帝的子孫終於“披發左衽”披頭散發,衣襟左開,借指淪陷為異族統治。!
你又是一座曲折的繡屏:
我們在屏後的華堂上宴飲——
日月是我們的兩柱紗燈,
海水天風和著我們高詠,
直到時間也為我們駐轡流連,
我們便挽住了時間放懷酣寢。
長城啊!你為我們的睡眠擔當保障;
待我們睡鏽了我們的筋骨,
待我們睡忘了我們的理想,
盜賊們忽都爬過我們的圍屏,
我們哪能禦抗?我們隻得投降,
我們隻得歸附了狐群狗黨。
長城啊!你何曾隔閡了匈奴、吐蕃?
你又何曾障阻了遼、金、元、滿?……
古來隻有塞下的雪沒馬蹄,
古來隻有塞上的烽煙雲卷,
古來還有胡驄載著一個佳人,
抱著琵琶飲泣,馳出了玉關!……
唉!何須追憶得昨日的辛酸!
昨日的辛酸怎比今朝的劫數?
昨日的敵人是可汗,是單於,
都幸而闖入了我們的門庭,
洗盡腥膻,攀上了文明的壇府——
昨日的敵人還是我們的同族。
但是今日的敵人,今日的敵人,
是天災?是人禍?是魔術?是妖氛?
哦,銅筋鐵骨,嚼火漱霧的怪物,
運輸著罪孽,散播著戰爭……
哦,怕不要撲滅了我們的日月,
怕不要搗毀了我們乾坤!
啊!從今哪有珠簾半卷的高樓,
鎮日裏睡鴨焚香,龍頭瀉酒,
自然歌穩了太平,舞清了宇宙?
從今哪有石壇丹灶的道院,
一樹的碧蔭,滿庭的紅日——
童子煎茶,燒著了枯藤一束?
哪有窗外的一樹寒梅,萬竿斜竹,
窗裏的幽人撫著焦桐獨奏?
再哪有荷鋤的農夫踏著夕陽,
歌聲響在山前,人影沒入山後?
又哪有柳蔭下係著的漁舟,
和細雨斜風催不回去的漁叟?
哦,從今隻有暗無天日的絕壑,
裝滿了幺小微茫的生命,
像黑蟻一般的,東西馳騁——
從今隻有半死的囚奴,鵠麵鳩形,
抱著金子從礦坑裏爬上來,
給吃人的大王們獻壽謝恩。
從今隻有數不清的煙突,
仿佛昂頭的毒蟒在天邊等候,
又像是無數驚恐的惡魔,
伸起了巨手千隻,向天求救;
從今瞥著萬隻眼睛的街市上,
骷髏拜骷髏,骷髏趕著骷髏走。
啊!你們誇道未來的中華,
就誇道萬裏的秦嶺蜀山,
剖開腹髒,瀉著黃金,瀉著寶鑽;
誇道我們鐵路絡繹的版圖,
就像是網脈式的楮葉一片,
停泊在太平洋的白浪之間。
又誇道,麇載歸來的戰艦商輪,
載著金的,銀的,形形色色的貨幣,
鐫著英皇喬治,美總統林肯,
各國元首的肖像,各國的國名;
誇道西歐的海獅,北美的蒼隼,
俯道鍛翮,都在上國之前請命。
你們誇道東方的日耳曼,
你們誇道又一個黃種的英倫——
哈哈!誇道四千年文明神聖,
俯首帖耳的墮入狗黨狐群!
啊!新的中華嗎?假的中華喲!
同胞啊!你們才是自欺欺人!
哦,鴻荒的遠祖——神農,黃帝!
哦,先秦的聖哲——老聃,宣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