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文藝評論卷(10)(1 / 3)

譬如屬於視覺方麵的格律有節的勻稱,有句的均齊。屬於聽覺方麵的有格式,有音尺,有平仄,有韻腳;但是沒有格式,也就沒有節的勻稱,沒有音尺,也就沒有句的均齊。

關於格式,音尺,平仄,韻腳等問題,本刊上已經有饒孟侃先生論新詩的音節的兩篇文章討論得很精細了。不過他所討論的是從聽覺方麵著眼的。

至於視覺方麵的兩個問題,他卻沒有提到。當然視覺方麵的問題比較占次要的位置。但是在我們中國的文學裏,尤其不當忽略視覺一層,因為我們的文字是象形的,我們中國人鑒賞文藝的時候,至少有一半的印象是要靠眼睛來傳達的。原來文學本是占時間又占空間的一種藝術。既然占了空間,卻又不能在視覺上引起一種具體的印象——這本是歐洲文字的一個缺憾。我們的文字有了引起這種印象的可能,如果我們不去利用它,真是可惜了。所以新詩采用了西文詩分行寫的辦法,的確是很有關係的一件事。姑無論開端的人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我們都應該感謝他。因為這一來,我們才覺悟了詩的實力不獨包括音樂的美(音節),繪畫的美(詞藻),並且還有建築的美(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這一來,詩的實力上又添了一支生力軍,詩的聲勢更加浩大了。所以如果有人要問新詩的特點是什麼,我們應該回答他:增加了一種建築美的可能性是新詩的特點之一。

近來似乎有不少的人對於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表示懷疑,以為這是複古的象征。做古人的真倒黴,尤其做中華民國的古人!你想這事怪不怪?做孔子的如今不但“聖人”“夫子”的徽號鬧掉了,連他自己的名號也都給褫奪了,如今隻有人叫他作“老二”;但是耶穌依然是耶穌基督,蘇格拉提今譯蘇格拉底。蘇格拉底(前469—前399),古希臘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他和他的學生柏拉圖,以及柏拉圖的學生亞裏士多德被並稱為“古希臘三賢”,更被後人廣泛認為是西方哲學的奠基者。依然是蘇格拉提。你作詩摹仿十四行體是可以的,但是你得十二分的小心,不要把它做得像律詩了。我真不知道律詩為什麼這樣可惡,這樣卑賤!何況用語體文寫詩寫到同律詩一樣,是不是可能的?並且現在把節做到勻稱了,句做到均齊了,這就算是律詩嗎?

誠然,律詩也是具有建築美的一種格式;但是同新詩裏的建築美的可能性比起來,可差得多了。律詩永遠隻有一個格式,但是新詩的格式是層出不窮的。這是律詩與新詩不同的第一點。做律詩,無論你的題材是什麼,意境是什麼,你非得把它擠進這一種規定的格式裏去不可,仿佛不拘是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非得穿一種樣式的衣服不可。但是新詩的格式是相體裁衣。

例如,《采蓮曲》的格式絕不能用來寫《昭君出塞》,《鐵道行》的格式絕不能用來寫《最後的堅決》,《三月十八日》的格式絕不能用來寫《尋找》。

在這幾首詩裏麵,誰能指出一首內容與格式,或精神與形體不調和的詩來,我倒願意聽聽他的理由。試問這種精神與形體調和的美,在那印板式的律詩裏找得出來嗎?在那亂雜無章,參差不齊,信手拈來的自由詩裏找得出來嗎?

律詩的格律與內容不發生關係,新詩的格式是根據內容的精神製造成的。這是它們不同的第二點。律詩的格式是別人替我們定的,新詩的格式可以由我們自己的意匠來隨時構造。這是它們不同的第三點。有了這三個不同之點,我們應該知道新詩的這種格式是複古還是創新,是進步還是退化。

現在有一種格式:四行成一節,每句的字數都是一樣多。這種格式似乎用得很普遍。尤其是那字數整齊的句子,看起來好像刀子切的一般,在看慣了參差不齊的自由詩的人,特別覺得有點希奇。他們覺得把句子切得那樣整齊,該是多麼麻煩的工作。他們又想到作詩要是那樣的麻煩,詩人的靈感不完全毀壞了嗎?靈感毀了,還那裏去找詩呢?不錯,靈感毀了,詩也毀了。

但是字句鍛煉得整齊,實在不是一件難事;靈感絕不致因為這個就會受了損失。我曾經問過現在常用整齊的句法的幾個作者,他們都這樣講;他們都承認若是他們的那一首詩沒有做好,隻應該歸罪於他們還沒有把這種格式用熟;這種格式的本身不負絲毫的責任。我們最好舉兩個例來對照著看一看,一個例是句法不整齊的;一個是整齊的,看整齊與淩亂的句法和音節的美醜有關係沒有——

“我願透著寂靜的朦朧,薄淡的浮紗,

細聽著淅淅的細雨寂寂的在簷上,

激打遙對著遠遠吹來的空虛中的噓歎的聲音,

意識著一片一片的墜下的輕輕的白色的落花。”

“說到這兒,門外忽然風響,

老人的臉上也改了模樣;

孩子們驚望著他的臉色,

他也驚望著炭火的紅光。”

到底那一個的音節好些——是句法整齊的,還是不整齊?更徹底的講來,句法整齊不但於音節沒有防礙,而且可以促成音節的調和。這話講出來,又有人不肯承認了。我們就拿前麵的證例分析一下,看整齊的句法同調和的音節是不是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