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用“先拉飛”這名詞的是僑寓在意大利的一群法國畫家,他們的目的是要在畫裏恢複中世紀的——拉飛兒(Raphael)以前的樸質的作風。現在講到“先垃飛派”,它是指英國的羅瑟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韓德(Holman Hunt)和米雷(Sir John Millais)等等七個人。“先拉飛兄弟會”(The 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是在一八四八年組織的;內中有畫家,有雕刻家,有詩人。他們在畫上簽名便簡寫為PRB。他們的言論機關叫作《胚胎》(The Germ)。他們會同批評家羅斯金,主張掃除拉飛兒以後的種種秀麗,纖弱的習氣,恢複早期作家的簡潔,真誠與篤實;還有當時那物質的潮流和懷疑的思想,他們也要矯正,因此他們要在畫裏表現出那中世紀的“驚異、虔誠和懍栗”等等的宗教情調。這運動的壽命並不長。不久“兄弟們”漸漸分散了,各人走上各人自己的蹊徑,於是“先拉飛兄弟會”就無形的瓦解了。可是這次運動,在英國藝術上,確乎深深的印了一個戳記,特別是在裝飾藝術上的影響很深。
以上可算“先拉飛運動”的一篇簡明的曆略。“先拉飛主義”給當時的批評界引起了不少的爭辯。這主義所包含的原則很多,可討論的也實在不少。我們現在要談的,單是“先拉飛派”的畫與“先拉飛派”的詩,兩者之間相互的關係和這種關係的評價。
文學裏的“先拉飛主義”是個借用的名詞。“先拉飛主義”在文學裏並沒有明確的定義。為便利起見,我們才借它來標明當時文學界的一種浪漫趨勢,例如,羅瑟蒂、莫理士、史文朋諸家的作品。所以文學與“先拉飛運動”即使有關係,也是一種旁支庶出的關係,正如羅瑟蒂自稱繪畫是他的主業,詩隻是副產品一樣。不過拿“先拉飛”來形容那一幫人的作品,實在是比較最近於妥當的一個名詞。再說他們的詩和“先拉飛派”的畫也的確很有關係。不但他們有一部分人同時是詩人又是畫家,並且他們還屢次在詩裏表現畫,或在畫裏表現詩。羅瑟蒂本人的集子裏就有一大堆題畫的商籟體十四行詩,又譯“商籟體”,為意大利文sonetto,英文Sonnet、法文sonnet的音譯。歐洲一種格律嚴謹的抒情詩體。最初流行於意大利,彼特拉克的創作使其臻於完美,又稱“彼特拉克體”,後傳到歐洲各國。。
美術和文學同時發展,在曆史上,本是常見的事。最顯著的文藝複興,便是一個偉大的美術時期,同時又是偉大的文學時期。因此有人稱英國的十九世紀末葉為英國的文藝複興。但是美術和文學從來沒有在同一個時期裏,發生過那樣密切的關係;不拘在那個時期,斷沒有第二幫人像“先拉飛派”的“弟兄們”那樣有意的用文學來作畫,用顏料來吟詩的。“先拉飛主義”引起我們——至少作者個人的注意,便在這一點上。
講到這裏,我們馬上想起王維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那句老話。王維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比方,和羅瑟蒂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同不同,是另一問題,不過拿這八個字來包括“先拉飛派”的藝術,倒是一個頂輕便的辦法。這兩句話我以後還要常常借用,但是請讀者注意,我聲明在先,那是有條件、有範圍的借用。
“先拉飛派”的畫和“先拉飛派”的詩,何以發生那樣密切的關係呢?我們研究這裏種種的動因,有的屬於時代的趨勢,有的屬於個人的天才,有些是機會湊成的,有些是人力強造的——極複雜,也極有趣。
藝術型類的混亂是“先拉飛派”的一個特征,開混亂藝術型類之端的可不是“先拉飛派”。一九六六年,將近新古典運動的末葉,勒沁的《雷阿科恩》已經在攻擊那種趨勢,到十九世紀,那趨勢反而變本加厲了,趨勢簡直變成了事實,並且不僅詩和畫的界線抹殺了,一切的藝術都丟了自己的工作。給鄰家代皰,羅瑟蒂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隻是許多現象中之一種。此外還有戈提葉(Gautier)的“藝術之移置”(“TranspositiondArt”),馬拉美(Mallarme)要用文學製成和合曲……諸如此類,數都數不清。看來這種現象不是局部的問題,乃是那時代裏全部思潮和生活起了一種變化——竟或是腐化。關於這一點,白壁德教授在他的《新雷阿科安》裏已經發揮得十分盡致了,不用我們再講。我們要知道的隻是那時代潮流的主因之外,還有許多副因和近因。下麵這幾點,對於闡明“先拉飛主義”發展的痕跡,許可以供給些參證。
“先拉飛兄弟會”成立的頭年(一八四七),羅瑟蒂和他那般朋友對於濟慈的詩發生了很深的興味。這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本來羅瑟蒂早就在濟慈和柯立基的作品裏看出了一種最高的浪漫的元素。後來他和韓德、米雷讀霍頓的《濟慈傳》,又同時都覺得那詩人的作品,已經達到古典與浪漫調和到最適當的境地,並且那正是他們自己在美術裏企望不到的最高目的。現在他們的願望是要把這“靈”與“肉”的諧和移植到繪畫裏來。於是他們糾合了一般同誌,組織了一個團體,規定每人得按時交進畫稿來給大眾批評,題目往往是由羅瑟蒂擬。下麵這些畫題,便是從濟慈的《綺薩白娜》(lsabella)裏選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