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藝評論卷(11)(3 / 3)

還有一種原因也足以使詩畫的界線容易混亂。在《胚胎》的弁言裏他們已經聲明過,在畫上應用過的原則,也要在詩上應用;其實在詩上應用的理由更大,因為繪畫的旨趣非借具體的物象來表現不可,詩卻可以直接達到它的鵠的。譬如西家若要在作品裏表現一種精神的簡潔性,必需想出各種方法來布置,描寫他身外地對象;但是一個詩人——假如他是個能手——頓時就能捉住他那題材的精神,精神捉到了,再拿象征的或戲劇的方法給裝扮起來,就比較容易了。柏爾(Clive Bell)在他的《藝術論》裏,辨別美感和實用觀念的區別,有一段話:“一個實際的人走進屋子裏,看見幾張椅子,桌子,沙發,一幅地氈和一座壁爐。他的理智認識了這些物件;假如他要在那裏待下,或是放下一隻杯子,他曉得他應該怎麼辦。那些物件的名字告訴了他許多方法——怎樣應付那些實際問題的方法。但是在各個名字背後藏著的那些物件的本體,他不知道。藝術家可不同,名字不關他的事。他們隻知道一件東西是產生一種情緒的工具,那便是說,他們隻管得著物件本身的價值……”好了,我們現在該明白了什麼是供應實用的物件,什麼是供應美感的物件。譬如一隻茶杯,我們叫它作茶杯,是因為它那盛茶的功用;但是畫家注意的隻是那物象的形狀、色彩,等等,它的名字是不是茶杯,他不管。但是一個畫家怎樣才能把那物象表現出來,叫看畫的人也隻感到形狀、色彩的美,而不認作茶杯呢?現在我們回到本題了,繪畫的困難便在這裏,繪畫的困難比文學的大,也在這裏。

“White plates and cups cleangleaming,Ringed with blue lines。”

白祿克(Rupert Brooke)這種捉拿生魂的神通,絕不是畫家夢想得到的。就叫寨桑(Cezanne)來動手,結果恐怕還免不掉有點隔膜。這是因為文學的工具根本是富於精神性的。“先拉飛主義”,在詩上的問題小,在畫上的問題大,並且他們的詩的成功比畫的成功更加可觀,便是這個道理。但是不幸的是詩的地位占便宜些,就短不了要引起畫的妒忌和羨慕。“先拉飛派”的畫家看出了詩的可羨慕的地位,是對的,是他們有眼光;但是他們實際的羨慕了,並且不惜犧牲自家的個性,放棄自家的天職,去求繪畫的詩化,那便錯了,那便是沒有眼光。

羅斯金的藝術主張,和“先拉飛派”的主張,本是兩大而獨自發現的,雖是兩方麵不約而同的發現,不過自從他們互相認識以後,“先拉飛派”從羅斯金得來的讚助和指導,的確是很多。羅斯金的影響好的,健全的固然不少,但是“先拉飛派”所以用作詩的方法作畫,我們飲水思源,實在不能不把一部分的罪過堆在羅斯金身上。我們也承認“先拉飛派”對於宗教——更正確點,宗教方麵的中世紀主義——的熱心,難免是“牛津運動”的餘波,可是如果沒有羅斯金那樣明白的表示和大聲急呼的提倡,我們也可以斷定“先拉飛派”是不會得有那樣堅決的,極端的主張,因此流弊也不致那樣大。羅斯金說:

“譬如,雷蘭派的一部作品——魯奔斯(Rubens),樊代克(Vandyke)和冷伯蘭提(Rembrandt)永遠在例外——都是誇耀畫家的口才,都是用清晰而有力的發音術咬著既無用又無味的字眼;至於齊瑪孛(Cimabue)和吉莪陀(Giotto)早年的成績乃是嬰孩嘴唇裏吐出的熱烈的預言。明哲的批評家應該負起責任來,審慎辨別什麼是語言,什麼是思想,還要專心尊崇、讚頌思想,把語言認為下乘,絕對不當與思想相提並論或較量短長。一幅畫,如果有的是較高尚、較豐富的意義,不問表現得怎樣笨拙,比起那表現美滿而意義凡庸貧困的作品,定是一幅較偉大的較好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