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文藝評論卷(13)(1 / 3)

瑋德原來也在中大,並且我在那裏的時候,曾經與我有過一度小小的交涉。若不是令孺給我提醒,幾乎全忘掉了。可是一個泛泛的學生,在他沒寫出《悔與回》之前,我有記得他的義務嗎?寫過那樣一首詩以後,即使我們毫無關係,我也無妨附會說他是我的學生,以增加我的光榮。我曾托令孺向瑋德要張相片來,為的是想借以刷去記憶上的灰塵,使他在我心上的印象再顯明起來。這目的馬上達到了,因為湊巧她手邊有他一張照片——我無法形容我當時的愉快!現在我要《悔與回》的兩位詩人,時時在我案頭,與我晤對,你們可能滿足我這點癡情嗎?祝

二位康健!

聞一多,十二月廿九日

(本篇原載於1931年4月《新月》第3卷第5、6期合刊。)

談商籟體

夢家:商籟體讀到了,印象不大深,恐怕這初次的嚐試,還不能算成功。這體裁是不容易做。十四行與韻腳的布置,是必需的,但非最重要的條件。關於商籟體裁早想寫篇文章談談,老是忙,身邊又沒有這類的書,所以沒法動手。大略的講,有一個基本的原則非遵守不可,那便是在第八行的末尾,定規要一個停頓。最嚴格的商籟體,應以前八行為一段,後六行為一段;八行中又以每四行為一小段,六行中或以每三行為一小段,或以前四行為一小段,末二行為一小段。總計全篇的四小段。(我講的依然是商籟體,不是八股!)第一段起,第二承,第三轉,第四合。講到這裏,你自然明白為什麼第八行尾上的標點應是“。”或與它相類的標點。“承”是連著“起”來的,但“轉”卻不能連著“承”走,否則轉不過來了。大概“起”“承”容易辦,“轉”“合”最難,一篇的精神往往得靠一轉一合。總之,一首理想的商籟體,應該是個三百六十度的圓形;最忌的是一條直線。你試拿這標準去繩量繩量你的《太湖之夜》,可不嫌直一點嗎?至於那第二行的“太湖……的波紋正流著淚”與第三行的“梅苞畫上一道清眉”,究竟費解。還有一點,十一、十四兩行的韻,與一、四、五、八重複,沒有這種辦法。第一行與第十四行不但韻重,並且字重,更是這體裁所不許的。“無限的意義都寫在太湖萬頃的水”——這“水”字之下,如何少得一個“上”字或“裏”字?我說破以後,你能不啞然失笑嗎?“耽心”的“耽”字,是“樂”的意思(《書經》:“惟耽樂之從”),從“目”的“虎視眈眈”的“眈”也不對。普通作“單心”,也沒有講。應該是“擔心”,猶言“放不下心”。“擔心”這兩字多麼生動、具體,富於暗示,丟掉這樣的字不用,去用那無意義,無生氣的“耽心”,豈不可惜?音節和格律的問題,始終沒有人好好的討論過。我又想提起這用字的問題來,又怕還是一場自討沒趣。總之這些話,深的人嫌它太淺,淺的人又嫌它太深,叫人不曉得如何開口。

一多。二月十九夜,青島

(本篇原載於1931年4月《新月》第3卷第5、6期合刊。)

說舞

一場原始的羅曼司

假想我們是在參加著澳洲風行的一種科羅潑利(CorroBorry)舞。

灌木林中一塊清理過的地麵上,中間燒著野火,在滿月的清輝下吐著熊熊的赤焰。現在舞人們還隱身在黑暗的叢林中從事化裝。野火的那邊,聚集著一群充當樂隊的婦女。忽然林中發出一種坼裂聲,緊跟著一陣沙沙的磨擦聲——舞人們上場了。闖入火光圈裏來的是三十個男子,一個個臉上塗著白堊,兩眼描著圈環,身上和四肢畫著些長的條紋。此外,腳踝上還係著成束的樹葉,腰間圍著獸皮裙。這時那些婦女已經麵對麵排成一個馬蹄形。她們完全是裸著的。每人在兩膝間繃著一塊整齊的袋鼠皮。舞師呢,他站在女人們和野火之間,穿的是通常的袋鼠皮圍裙,兩手各執一棒。觀眾或立或坐的圍成一個圓圈。

舞師把舞人們巡視過一遭之後,就回身走向那些婦女們。突然他的棒子一拍,舞人們就閃電般地排成一行,走上前來。他再視察一番,停了停等行列完全就緒了,就發出信號來,跟著他的木棒的拍子,舞人們的腳步移動了,婦女們也敲著袋鼠皮唱起歌來。這樣,一場科羅潑利便開始了。

拍子愈打愈緊,舞人的動作也愈敏捷,愈活潑,時時扭動全身,縱得很高,最後一齊發出一種尖銳的叫聲,突然隱入灌木林中去了。場上空了一會兒。等舞師重新發出信號,舞人們又再度出現了。這次除舞隊排成弧形外,一切和從前一樣。婦女們出來時,一麵打著拍子,一麵更大聲地唱,唱到幾乎嗓子都要裂了,於是聲音又低下來,低到幾乎聽不見聲音。歌舞的尾聲和第一折相仿佛。第三、四、五折又大同小異的表演過了。但有一次舞隊是分成四行的,第一行退到一邊,讓後麵幾行向前邁進,到達婦人們麵前,變作一個由身體四肢交鎖成的不可解的結,可是各人手中的棒子依然在飛舞著。你直害怕他們會打破彼此的頭。但是你放心,他們的動作無一不遵守著嚴格的規律,絕不會出什麼岔子的。這時情緒真緊張到極點,舞人們在自己的噪呼聲中,不要命地頓著腳跳躍,婦女們也發狂似的打著拍子引吭高歌。響應著他們的熱狂的,是那高燭雲空的火光,急雨點似的劈啪地噴射著火光。最後舞師兩臂高舉,一陣震耳的掌聲,舞人們退場了,婦女和觀眾也都一哄而散,拋下一片清冷的月光,照著野火的餘燼漸漸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