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文藝評論卷(15)(2 / 3)

二、自由人階段:

自封建時代奴隸的解放,就有了自由人,自由人的實際地位是自己選擇自己的道路,願不願作奴隸?儒家願作奴隸,道家不願作奴隸。所以:

(一)楚狂避世,怕惹禍。

(二)楊朱不合作,為我,先顧自己,不管他人是非。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惹你,你莫管我,但承認人家的勢力。

(三)程明道,程伊川一個對妓女坐,一個背妓女坐,人家批評他倆一個是目中有妓,心中無妓,一個是目中無妓,心中有妓。這種是忘了你我,逃避在觀念社會裏,我不見妓女,就沒有妓女。

(四)莊周夢為蝴蝶,但莊周並不能為蝴蝶。

前三種是逃避他人,莊周卻逃避自己。

(五)東方朔避世朝廷;小隱山林,大隱朝廷,隻要我心裏沒有官,作了官也等於不作官。

(六)唐司馬承禎居長安終南山,為作官的終南捷徑,後來就作官。

(七)先作官而後歸隱。

(八)可憐主人而去幫忙。

以下道家儒家不能分。這些人象征思想的解放,春秋後此種思想即已產生,東漢魏晉以至今日,都是這一種傳統沒有變。到了近一百年,除了作自己人的奴隸外,還要作外國人的奴隸。

自由人是被解放了的奴隸,但我們今天還一直跟著這後塵。

上麵列舉的前四種人的態度是誠懇的,自己求解放,後麵幾種人都是自己騙自己。由魏晉到盛唐,勉強可以,以後就不行了。唐以後的詩不足觀,是人根本要不得。前麵的解放隻是主觀的解放,自己在麻醉自己。自己麻醉不外飲酒,看花,看月,聽鳥說甚,對人的社會裝聾,表現在藝術作品中的麻醉性,那就更高。魏晉藝術的發展是將藝術作麻醉的工具,阮籍怕腦袋掉是超然,陶潛也是逃避自己而結廬在人境,是積極的為自己。阮是消極的為人,阮對著的是壓迫他的敵人,是有反抗性的;陶沒有反抗性,他對麵沒有敵人,故阮比陶高。阮是無言的反抗,陶是無言而不反抗,能在那裏聽鳥說甚,他更可以要幹什麼便於什麼。

西洋藝術為宗教,解放後的自由人則為藝術而藝術,到貴族打倒後,沒有反抗性而變為消極的東西。

總結以上有怠工的奴隸,有開小差的奴隸,有以罷工抬高價錢的奴隸。各種奴隸都有,但沒有想作主人的。這些人雖間不容發,但是都沒有想到當主人。倒是農民想要當主人反而當成了,如劉邦、朱元璋是;張獻忠、李自成、洪秀全等是沒有當成功的。士大夫隻想做官,隻想到最高的理想最大膽的手腕是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這種人不需要革命,無革命的觀念和欲望,故士大夫從來不需要革命。農民從來不得到主人給他的麵包渣,骨頭,故他可以反抗,可以成功。

往後要作主人,要作無奴隸的主人。

三、主人階段:

自由人不是主人,但像主人,似是而非。士大夫作自由人就夠了,無需為主人,等自由人的自由被剝奪了,成了有形的奴隸,他就可以回頭來幫助別人革命。最不能安身的是奴隸農民,因為他無處藏身,他就要起來積極地革命。

法西斯要將人都變成奴隸,每個人都有當奴隸的危機,大家要反抗,抗了法西斯,不僅要作自由人,而是要真正作主人。

所以我對於戰後文藝的道路有三種看法:

(一)恢複戰前。

(二)實現戰前未達到的理想。

(三)提高我們的欲望。

前兩種都較消極,第三種卻是積極的提高,因為打了仗後,人民理想的身價應與今日的通貨膨脹一樣的增高。今日有人要內戰,我們當然要更高的代價,這是曆史發展的必然性。戰後之文藝的道路是要作主人的文藝。

有了戰爭就產生了我們新的覺悟,我們認清自己身分的本質,我們由作奴隸的身分而往上爬,隻看見上麵的目的地而隻顧往上爬,不知往下看。雖然看見目的地快到,但這是我們的幻覺,這是有隨時被人打下來的危險。我們不能單往上看,而是要切實的往下看,要將在上麵的推翻了,大家才能在地上站得穩。由這個觀點上看:如果我們僅隻是追求我們更多的個人自由,讓我們藏的更深,那就離人民愈遠。今天我們不這樣逃,更要防止別人逃,誰不肯回頭來,就消滅他!

我們大學的學院式的看法太近視,我們在當過更好一點的奴隸以後,對過去已經看得太多,從來不去想別的,過去我們騎在人家頸上,不懂希望及展望將來的前途,書愈讀的多,就像耗子一樣隻是躲,不敢想,沒有靈魂,為這個社會所限製住,為知識所誤,從來不想到將來。

將來這條道路,不但自己要走,還要將別人拉回來走,這是曆史發展的法則。如果還有要逃的,消滅他,服從曆史。

(本篇原載於《文彙叢刊》第四輯《人民至上主義的文藝》,1947年9月。)

論形體

——介紹唐仲明先生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