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在當時究竟是遼遠的事情,當時大家爭執得頗為熱烈的倒是應否實施戰時教育的問題。同學中一部分覺得應該有一種有別於平時的戰時教育,包括打靶,下鄉宣傳之類。教授大都與政府的看法相同:認為我們應該努力研究,以待將來建國之用,何況學生受了訓,不見得比大兵打得更好,因為那時的中國軍隊確乎打得不壞。結果是兩派人各行其是,願意參加戰爭的上了前線,不願意的依然留在學校裏讀書。這一來,學校裏的教育便變得單純的為教育而教育,也就是完全與抗戰脫節的教育。在這裏,我們應該注意:並不是全體學生都主張戰時教育而全體教授都主張平時教育,前麵說過,教授們也曾經等待過征調,隻因征調沒有消息,他們才回頭來安心教書的。有些人還到南京或武漢去向政府投效過,結果自然都敗興而返。至於在學校裏,他們最多的人並不積極反對參加點配合抗戰的課程,但一則教育部沒有明確的指示,二則學校教育一向與現實生活脫節,要他們炮聲一響馬上就把教育和現實配合起來,又叫他們如何下手呢?
武漢情勢日漸危急,長沙的轟炸日益加劇,學校決定西遷了。一部分男同學組織了步行團,打算從湖南經貴州走到雲南。那一次參加步行團的教授除我之外,還有黃子堅,袁複禮,李繼侗,曾昭掄等先生。我們沿途並沒有遇到土匪,如外麵所傳說的。隻有一次,走到一個離土匪很近的地方,一夜大家緊張戒備,然而也是一場虛驚而已。
那時候,舉國上下都在抗日的緊張情緒中,窮鄉僻壤的老百姓也都知道要打日本,所以沿途並沒有作什麼宣傳的必要。同人民接近倒是常有的事,但多數人所注意的還是苗區的風俗習慣,服裝、語言和名勝古跡,等等。
在旅途中同學們的情緒很好,仿佛大家都覺得上麵有一個英明的領袖,下麵有五百萬勇敢用命的兵士抗戰,反正是沒有問題的。我們隻希望到昆明後,有一個能給大家安心讀書的環境,大家似乎都不大談,甚至也不大想政治問題。有時跟輔導團團長為了食宿鬧點別扭,也都是很小的事,一般說來,都是很高興的。
到昆明後,文法學院到蒙自呆了半年,蒙自又是一個世外桃源。到蒙自後,抗戰的成績漸漸露出馬腳,有些被抗戰打了強心針的人,現在,興奮的情緒不能不因為冷酷的事實而漸漸低了。
在蒙自,吃飯對於我是一件大苦事,第一我吃菜吃得鹹,而雲南的菜淡得可怕,叫廚工每餐飯準備一點鹽,他每每又忘記,我也懶得多麻煩,於是天天隻有忍痛吃淡菜。第二,同桌是一群著名的敗北主義者,每到吃飯時必大發其敗北主義的理論,指著報紙得意洋洋說:“我說了要敗,你看罷!現在怎麼樣?”他們人多勢眾,和他們辯論是無用的。這樣,每次吃飯對於我簡直是活受罪。
雲南的生活當然不如北平舒服。有些人的家還在北平,上海或是香港,他們離家太久,每到暑假當然想回去看看,有的人便在這時一去不返了。
等到新校舍築成,我們搬回昆明。這中間聯大有一段很重要的曆史,就是在皖南事變1940年10月19日,何應欽、白崇禧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名義,強令黃河以南的新四軍、八路軍在一個月內全部撤到江北;中國共產黨從維護抗戰大局出發,答應將皖南的新四軍調離;1941年1月4日,新四軍軍部及所屬的支隊9000多人由雲嶺出發北移;6日,行至皖南涇縣茂林時,遭到國民黨軍8萬多人的伏擊;新四軍奮戰七晝夜,彈盡糧絕,除約2000人突圍外,大部分被俘或犧牲;葉挺與國民黨軍隊談判時被扣押,項英、周子昆被叛徒殺害。時期,同學們在思想上分成了兩個堡壘。那年我正休假,在晉寧縣住了一年,所以校內的情形不大清楚,隻聽說有一部分同學離開了學校,但是後來又陸續回來了。
教授的生活在那時因為物價還沒有顯著的變化,並沒有大變動。交通也比較方便,有的教授還常常回北平去看看家裏的人。如劉崇先生就回去過幾次。
一般說來,先生和同學那時都注重學術的研究和學習,並不像現在整天談政治,談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