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莊子篇(2)(2 / 3)

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窪者,似汙者——激者、者、叱者、吸者、叫者、者、宎者,咬者,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冷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

注意那寫的是風的自身,不像著名的宋玉(?)《風賦》隻寫了風的表象。

討論莊子的文學,真不好從那裏講起,頭緒太多了,最緊要的例如他的諧趣,他的想象;而想象中,又有怪誕的,幽渺的,新奇的,穠麗的各種方向,有所謂“建設的想象”,有幻想;就諧趣講,也有幽默,詼諧,諷刺,謔弄等等類別。這些其實都用得著專篇的文字來討論,現在我們隻就他的寓言連帶的談談。

寓言本也是從辭令演化來的,不過莊子用得最多,也最精;寓言成為一種文藝,是從莊子起的。我們試想《桃花源記》,《毛穎傳》等作品對於中國文學的貢獻,便明了莊子的貢獻。往下再不必問了,你可以一直推到《西遊記》《儒林外史》等等,都可以說是莊子的賜予。《寓言篇》明講“寓言十九”。一部莊子幾乎全是寓言,我們暫時無需舉例。此刻急待解決的,倒是何以莊子的寓言便是文學。講到這裏,我隻提到前麵提出的諧趣與想象兩點,你便恍然了;因為你知道那兩種質素在文藝作品中所占的位置,尤其在中國文學中,更是那樣鳳毛麟角似的珍貴。若不是充滿了他那雋永的諧趣,奇肆的想象,莊子的寓言當然和晏子,孟子以及一般遊士說客的寓言,沒有區別。諧趣和想象打成一片,設想愈奇幻,趣味愈滑稽,結果便愈能發人深省——這才是莊子的寓言。

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

今之大冶禱金,金踴躍曰:“我必且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

莊子的寓言竟有快變成唐、宋人的傳奇的。他的“母題”固在故事所象征的意義,然而對於故事的本身——結構、描寫、人格的分析,“氛圍”的布置,……他未嚐不感覺興味。

儒以詩禮發塚,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接其鬢,壓其頻,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以及敘庖丁解牛時的細密的描寫,還有其他的許多例,都足見莊子那小說家的手腕,至於書中各種各色的人格的研究,尤其值得注意,藐姑射山的神人,支離疏,庖丁,庚桑楚,都是極生動,極有個性的人物。

支離疏者,頤隱於臍,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肋。挫針治,足以糊口;鼓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

文中之支離疏,畫中的達摩,是中國藝術裏最特色的兩個產品。正如達摩是畫中有詩,文中也常有一種“清醜入圖畫,視之如古銅古玉”的人物,都代表中國藝術中極高古、極純粹的境界;而文學中這種境界的開創者,則推莊子。誠然《易經》的“載鬼一車”,《詩經》的“牂羊墳首”早已開創了一種荒懌醜惡的趣味,但沒有莊子用得多而且精,這種以醜為美的興趣,多到莊子那程度,或許近於病態;可是誰知道,文學不根本便犯著那嫌疑呢!並且莊子也有健全的時候。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