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文學史篇(5)(1 / 3)

此詩內計所感到者,有兵患,旅愁,懷弟,借老,愁病,傷遇,凡六事。事事不同,而其鑰音key note則不外篇末“蕭條”二字而已。此調和而不失個性之謂也。蓋絕句隻單記一事一感,則未免單調之病。必能如律詩這樣的渾括,然後始能言調和也。此其所以能代表吾中華民族者二也。

第四節蘊藉

藝術之於自然,非求抉剔其微瑣,一一必肖於真,如攝影者然。蓋在攝取其最精華處而以最簡單的方法表現之。此所謂提示法也。局麵既窄,而含意欲多,是則不能無賴於提示也。提示則有蘊藉。蘊藉者“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謂歟。律詩的句法每為駢列數字,其間相互的關係,須讀者自揣,故自表麵觀之,不識者或以為無意識也。不知此正其品格之高處也。此可以印象派之畫理解釋之,茲不細論。嚐謂新體詩——白話詩——之所以不及舊詩處,此為大端。然則何以知蘊藉之質之合於中國國民性哉?此亦不得煩言而自解。吾人皆知中國人尚直覺而輕經驗。尚直覺故其思想,製度,動作,每在理智的眼光裏為可解不可解之間,此所謂神秘者是也。律詩之蘊藉之質正為此種性質之表現。王漁洋所創的“神韻”之說,嚴滄浪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詮”“香象渡河,羚羊掛角”者,顯為但憑直覺之謂也。此律詩之足以代表吾中華民族者三也。

第五節圓滿

圓滿的感覺是美的必要的條件。圓滿則覺穩固,穩固則生永久的感覺,然後安心生而快感起矣。韓惕(Holman Hunt)與艾謀生今譯愛默生,美國思想家、詩人。(Emerson)之論詩皆以圓形比之。韓曰:“美之圈。”艾曰:“詩人……齎汝以堆積之彩如虹霓之泡,透明,涵虛而圓如地球……”阿爾敦(Alden)謂此與perfection之觀念實相連屬。不知其與中文之“圓滿”之詞更相吻合,是亦可謂巧矣。凡律詩之組織,音節(在目為“圓滿”,在耳為“節奏”,此亦阿爾敦之論),無不合圓滿之義者。觀在對偶平仄諸部分可謂至美盡善,無以複加。第觀其對偶之工整,平仄之妥洽,便足起人快感;固不待其他部分之幫襯也。然律詩中此質亦非偶然。蓋亦我國民族性之表現焉。我國地大物博,獨據一洲。在形勢上東南環海,西北枕山,成一天然的單位,在物產上,動植礦產備具,不須仰給於人而自贍飽。故吾人嚐存滿足觀念;吾人之人生觀則為保守主義,蓋自謂生活的享樂,吾已盡有十分,無可複求者矣。我國又嚐自稱“中國”,以為天下文化盡在於此;四境之外,無美無善,不足論也。律詩之各部分之名稱曰首,曰尾,曰頸聯,曰腹聯,又曰韻腳,曰詩眼,曰篇脈。是則古人默此之為一完全之動物。蓋最圓滿之詩體莫律詩若。無論以具體的格勢論,或以抽象的意味論,律詩於質則為一天然的單位,於數為“百分之百”(hundred percent),於形則為三百六十度之圓形,於義則為理想,烏托邦的理想Utopian ideal。此其所以能代表吾中華民族者四也。

觀此四端,以律詩為中國藝術之代表亦宜矣。然此不過其犖犖大者,此外尚有次等的特質如調和、適變等,均不及細論,僅一提及之已足耳。

第六節兼有的作用

律體還有古詩、絕句、樂府之作用。此語初聽,頗似不經。

請研究之。律詩之所以別於古詩者。對仗與平仄也。然古詩竟有時亦使對仗第不協平仄耳。試問下列五言七言各兩篇,究有何分別?

“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驗默仙,吐論知凝神;立俗迕流議,尋山洽隱淪。鸞翮有時铩,龍性誰能馴!”

——顏延之顏延之(384—456),字延年,南朝宋文學家。少孤貧,居陋室,好讀書,無所不覽,文章之美,冠絕當時,與謝靈運並稱“顏謝”。

“將軍膽氣雄,臂懸兩角弓;纏結青馬,出入錦城中。時危未授鉞,勢屈難為功。賓客滿堂上,何人高義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