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異當然比從同打眼些。抓到打眼的一方麵,恣意的發揮,仿佛其餘一麵完全不存在似的,這是談斷代文學的通病。這樣談文學,談任何時代都不行,而在目前時代談現代的文學,這樣談法,尤其不要。所以雖知道現代英國詩與古代不同的地方不少,我仍不願在那一方多講話。如果矯枉過正也是在討論文學上有時不可免的一種方法,那麼,我今天用這方法來介紹本書,想來必是鑒照所容許的。
若是人還不明白,還要問到底為什麼要扼重那袒護傳統的從同性?不斷的改革,不斷的求新,豈不更可貴?那麼我就隻好說這道理非問英國人不可。在詩上,正如在許多事業上都能出人頭地的英國人,許是天賦給了他們一種特殊的智慧。對那暴躁、輕佻,或因喪心病狂而失掉智慧的人們談這一套,從那裏談起!
關於正在那裏為祖國爭獨立自由的奈陀夫人,我們應該體貼並尊重她自己的意見,把她請到附錄裏去。為的是好和英國詩人分開,使她不致有被誣為英倫的臣仆的嫌疑,雖則她所用的是她的敵人的文字。夏芝又當別論,愛爾蘭與印度的情形,究竟不同。
聞一多二十年二月二十五日,青島
(本篇原載於費鑒照著、新月書店1933年2月出版的《現代英國詩人》。)
《烙印》序
克家臧克家(1905—2004),山東諸城人。傑出詩人,著名作家、編輯家,忠誠的愛國主義者,中國民主同盟盟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三屆代表,全國政協第五、六、七、八屆委員,第七、八屆常務委員,中國作家協會第一、二屆理事,第三屆理事、顧問,第四屆顧問,第五、六屆名譽副主席,中國文聯第三、四屆委員,第六、七屆榮譽委員,中國詩歌學會會長,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名譽會長,中國寫作學會名譽會長。催我給他的詩集作序,整催了一年。他是有理由的。便拿《生活》一詩講,據許多朋友說,並不算克家的好詩,但我卻始終極重視它,而克家自己也是這樣的。我們這意見的符合,可以證實,由克家自己看來,我是最能懂他的詩了。我現在不妨明說,《生活》確乎不是這集中最精彩的作品,但卻有令人不敢褻視的價值,而這價值也便是這全部詩集的價值。
克家在《生活》裏說:
這可不是混著好玩,這是生活。
這不啻給他的全集下了一道案語,因為克家的詩正是這樣——不是“混著好玩”,而是“生活”。其實隻要你帶著笑臉,存點好玩的意思來寫詩,不愁沒有人給你叫好。所以作一首尋常所謂好詩,不是最難的事。但是,做一首有意義的,在生活上有意義的詩,卻大不同。克家的詩,沒有一首不具有一種極頂真的生活的意義。沒有克家的經驗,便不知道生活的嚴重。
一萬枝暗箭埋伏在你周邊,
伺候你一千回小心裏一回的不檢點,
這真不是好玩的。然而他偏要
嚼著苦汁營生,
像一條吃巴豆的蟲。
他咬緊牙關和磨難苦鬥,他還說,
同時你又怕克服了它,
來一陣失卻對手的空虛。
這樣生活的態度不夠寶貴的嗎?如果為保留這一點,而忽略了一首詩的外形的完美,誰又能說是不合算?克家的較壞的詩既具有這種不可褻視的實質,他的好詩,不用講,更不是尋常的好詩所能比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