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家書(3)(2 / 3)

寄鈞弟的信看見否?草此,便問近好!

兄多

二月十日

駟弟:

我實在對不住你,同你寫的信太少了。但這裏有個原由。每次你的信來,我總想等到那天有暇,長長地寫封回信,殊不知事情既忙,脾氣又懶,長信到底寫不成,不獨長信,連短信也寫不成了。我想以後不要這樣野心,信來了便作答,有時候,多寫點,否則寫少點,也聊勝於無。前星期寄歸一函講《紅燭》已賣與泰東事,不知收到否?

你信中提到沫若所講關於藝術與人生之關係的話,很有見地。但我們主張純藝術主義者的論點,原與他這句話也不發生衝突。但是說他已將這糾葛的問題解決了,我又不信。我還是拘守我的老主張。你又問精神和肉體互相關屬,是何理由。其實這很明白,肉體是方法,精神是目的。達到一種目的必須一種方法,但方法的價值是在其能用以達到目的的。若無目的,還要方法何用呢?若沒有字,筆也沒有價值存在了。字寫完了,筆可以拋掉。字到底比筆要緊些。精神是字,肉體是寫字的筆。

你抄來的筆記中論人生之罪惡與懺悔一段,理論辟透,文詞煥發,氣勢渾厚。我初次看過,忽略過了,今天再閱,才知道我的弟弟能作這樣的文章,我快樂極了,我快樂極了!駟弟,你當努力,你可以作個詩人,或小說家,或戲劇家。你的天資夠了,隻看你將來的努力如何。平常你的文字有些拖泥帶水,這一段,好極了,便叫我自己寫起來,也不過如此。

《蕙的風》實秋曾寄我一本。這本詩不是詩,描寫戀愛是合法的,隻看藝術手腕如何。有了實秋的藝術,才有《創造》第四期中載的那樣令人沉醉的情詩。汪靜之汪靜之(1902—1996),安徽績溪人。1921年起在《新潮》《小說月報》《詩》《新青年》等雜誌發表新詩,與潘漠華、應修人、馮雪峰創立湖畔詩社。本不配作詩,他偏要妄動手,所以弄出那樣粗劣的玩藝兒來了。胡夢華胡夢華(1903—1983),名昭佐、字圃蓀,安徽績溪上莊鄉宅坦人,夢華擅長寫作,遺著多種。的批評我也看見了,講得有道理。文學研究會的徐玉諾徐玉諾(1894—1958),又名言信,筆名紅蠖,河南魯山縣人。五四時期著名詩人、作家。出了一本《未來的花園》,見過否?實秋不喜他,我卻說他頗有些佳點。徐君是個有個性的作家,我說他是文學研究會裏的第一個詩人。自聖誕節後我隻作了兩首詩,一是《園內》,你可在今年的《清華周刊》的紀念號見到,還有一首名《長城下之哀歌》,現在修改,擬送《創造》發表。這兩首都是極長的詩。《園內》恐怕是新詩中第一首長詩。我近來的作風有些變更,從前受實秋的影響,專求秀麗,如《春之首章》、《春之末章》等詩便是。現在則漸趨雄渾、沈勁,有些像沫若。你將來讀《園內》時,便可見出。其實我的性格是界乎此二人之間。《憶菊》一詩可以作例。前半形容各種菊花,是秀麗,後半讚歎,是沈雄。現在春又來了,我的詩料又來了。我將乘此多作些愛國思鄉的詩。這種作品若出於至性至情,價值甚高,恐怕比那些無病呻吟的情詩又高些。

我的畫興也日濃。我現在又漸有在此多留年餘的傾向,但此時還早,說不定將來的事呢!你現在看些什麼雜誌?關於文學,《創造》同《小說月報》都不可不看。別的非文學的雜誌也要看。法文進境如何?日記多作固好,但不要太占了看書的時間。不妨試作些詩或小說,以資練習。你將來專門那一種學問,現在固不必定,但無論如何,以文學作副科,配合你的性情,又是件很有價值的事。你若要專門文學也好,但我不勉強你。將來到底專門什麼,現在也無妨想想,卻不必遽然決定。舊書亦當看。

你回家後考察兩妹及孝貞的進步到底如何,請詳細告我。家中還有什麼新聞望亦多告我。二哥的近狀若何?三哥事有變否?五哥事有變否?都望詳細告我。

我在此邦同級中組織了一個通信的團體,吳澤霖、羅隆基、錢宗堡、蒲薛風、沈有乾、何浩若都在此團體中。我們所做的事,就是互相通信,報告消息,討論問題。這是留學生生活中之新發明。將來實行了,一定在這幹枯孤寂的留學生活中加進一點新興趣、新精神。八哥與他們同級的時昭瀛、潘光旦、劉聰強、陳石孚、劉昭禹也組織了一個同類的團體。

草此便問近好。

(通信處要法文的或英文的。速寄來。)

兄一多

三月廿五日

駟弟:

寒假所作劄記並信都收到。劄記大體甚好,確見進步,可喜,但以後可節錄佳者一、二節寄來評閱,蓋過多你既不勝抄寫之勞。我亦無暇細評,且亦無盡評之必要也。我意你目下亦不可太費多時於劄記上,閱覽更要緊也。

久不接家中來信,你的信裏亦未提及家中一字。遠人其何以奈此!父親大人每責我寫信不密而以八哥與我相衡,豈知八哥所接之家書亦密於我者哉?家中若許人豈數月中無時塗一二字寄來乎?我若寫信不勤,功課忙碌,非無因也。我不信全家之人除你而外皆為忙人,且忙甚於我也。我雖為書呆,亦不致呆如木石,而無思家之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