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馬致遠
漢元帝時候,漢室已從漢武帝時的極盛時期衰落下來,國力越來越弱了。皇帝無意朝政,朝廷中掌握實權的盡是些諂上欺下的奸佞小人。
當朝有個大夫叫毛延壽,尤其精於拍馬溜須之道,擅長察顏觀色之事,依靠百般奸詐,乖巧圓滑,哄得皇帝對他非常信賴,言聽計從。他狗仗人威,權勢洶洶,朝裏朝外,文武百官,沒有一個不畏懼他的,也沒有一個不咒罵他的。
毛延壽長期生活在皇帝左右,諳熟皇帝的好惡興趣。為了邀寵固恩,他經常誘使皇帝親近女色,遠離文臣。這一天他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就不動聲色地說:“陛下,田家農夫多收了十鬥糧食,還要再討新婦;陛下貴為天子,擁有萬裏江山,為什麼不差遣官員,遍行天下去挑選一些美女充實後宮呢?”
這話說得皇帝很舒心,連忙說道:“你說得很對!現在我就加封你為選擇使,帶上一道詔書,到全國各地去挑選。你先將選中的美女各畫一幅圖像送來,好讓我依據圖樣一一召來侍奉。事成之後,另有賞賜。”毛延壽遵命領旨滿心歡喜地謝主龍恩。
毛延壽在朝裏早就自恃得勢,耀武揚威、頤指氣使慣了,到了民間,其氣焰越發囂張,一時間,鬧得全國上下沸沸揚揚,騷動不安。
毛延壽天性貪婪,不僅貪權,而且貪財。“生前隻要有錢財,死後那管人唾罵。”這一次他費盡心機得到選擇使這個差使,正是他中飽私囊的好機會。有些人家迫不得已把女兒送入宮中,因為害怕不受皇帝寵幸被打入冷宮,就央求毛延壽把女兒畫得再漂亮些,他也就趁此機會向人勒索大量錢財。也有些殷富人家,暗地裏送些金銀財寶去賄賂毛延壽,隻要買通了他,那女兒就可以免受冷宮之苦了。毛延壽多方勒索,發了一大筆橫財。
自從領了聖旨,毛延壽一時一晌也沒有耽誤,東奔西走,倒也費心費力。從王侯將相府到尋常百姓家,他都要帶人去探尋一番。這樣行遍全國,終於選定了九十九名美女,還差一名就滿一百之數額,可以回宮交差了。但最後一個遲遲尋訪不到,毛延壽就帶人沿河而上,到了成都秭歸縣。有媚上的小官立即報告說,當地有一位絕色佳人足可應召。所說的這位女子,名喚王嬙,字昭君,正值十八年華,家住在城郊外。父親王長者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莊稼人,世代務農,隻因為生有一位冠絕人間的女兒而遠近聞名。毛延壽當即派人去傳喚王昭君。待到見麵,倒真把毛延壽給看愣了。他想啊,我走南闖北,不管是大戶人家的名媛千金,還是小戶人家的閨秀碧玉,哪曾見過這麼豔麗逼人的女子!隻見這位王昭君豐神楚楚,秀骨珊珊,一肌一容,極盡風流。
毛延壽從第一眼看見昭君就在心中選定了她,但他愛財如命,不放過任何一次填私囊的機會。他派了一個親信悄悄地傳話王長者,讓他湊足一百兩黃金送給毛大人,昭君就可以選為第一,得到皇帝的恩寵,從此王家就成了皇親國戚,會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王長者是個敦厚的農家,清貧度日,哪能交出一百兩黃金?再者因為昭君性子倔強,極度厭惡毛延壽欺詐百姓的嘴臉,堅決拒絕。毛延壽幾次派人索要,總不見結果,這使他十分氣惱。心想,在朝裏朝外,還沒有幾個人敢這麼無禮地拂逆我的心意,公開與我作對,他王家父女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毛延壽感到在一個村野匹夫麵前失了體麵,掉了威嚴,越想越氣,就這樣退了她不選吧,那倒成全了他們。眉頭一皺,一條惡念湧上心頭:我要選了她,又叫她永遠不得見皇帝,讓她在冷宮裏終生受苦,這樣才解我心頭之恨。
毛延壽選定了一百名美女,又勒索足了錢財,心滿意足地打道回京,向皇帝複命。漢元帝按照美人圖,中意的就傳旨臨幸。可憐卓爾不群的王昭君,圖像被毛延壽用奸計點破,幽居在後宮,三年沒有機會得見龍顏。
漢元帝竟寧元年春的一天,王昭君獨自坐在漢建章宮內的一座別館裏,案前擺放著老父當年用一段沉香木精心製作的琵琶,然而,她卻沒有一點兒彈撥的情緒。春花秋月,一轉眼,光陰荏苒又一年。三年多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啊!雖說王昭君是掖庭待召(掖庭:後宮嬪妃所居之地。待召:等待皇帝召幸的宮女)的身份,年年待召,年年不見皇帝的召幸,皇宮的高牆既隔斷了她與親人的聯係,也隔斷了她跳出宮牆的希望,隻有那無邊無際的寂寞,像一張無形的巨網,緊緊纏住了王昭君的心。三年多來,昭君眼眶一天比一天大,顴骨一天比一天高,那幅束身的腰帶,姐妹們一次一次幫她收小,那十根細纖纖、白生生的手指比從前更見靈巧了。她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臨溪的小窗邊。
似雪的楊花,正紛紛揚揚地墜入禦溪中,活潑的春燕,正在柳絲中嬉戲翻飛。唉,如果她是一片花絮、一隻鳥兒該多好啊,她就可以流出宮牆,她就能飛回楚地故園。那歸州的城池,那香溪的流水可還依舊?那衰老的父母,年幼的弟弟,眾多的鄉親別來無恙……
“姑娘請彈琴。”一隻產自百粵的能言鳥兒,突然學著往日姐妹們的腔調叫了起來。
這叫聲打斷了王昭君的遐想,她善意地對鳥兒做了個威嚇的手勢,隨手取來那麵琵琶,抱在懷裏,轉軸撥弦,然後便“洞東,東洞”悠悠揚揚地彈起來。琵琶聲韻清雅,輕舒漫卷地湧出別館,在天宇間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