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沒有經曆過那段歲月的人,很難理解我們的心情。
而我們做這些,也隻是為了我們自己。
的確,此刻我的心情,比起昨天來,已好了很多。
2010年5月13日
1986年那個春天
1986年1月,我來到剛剛創刊的《西南軍事文學》做編輯。當時編輯部隻有三四個人,由楊景民具體負責(時任編輯部主任。正是他向領導推薦了我這個“創作人才”)。我當時二十多歲,看上去還像個黃毛丫頭,但因人手少,也被派作“大用場”了。好像是4月,楊主任便派我去北京執行兩大任務。第一任務,取回鄧小平同誌為本刊題寫的刊名;第二任務,向北京的著名作家約稿,並請其中的數位大腕擔任我們刊物的編委,如馮牧、劉白羽、李瑛、徐懷中、王蒙、孟偉哉等。
我居然絲毫沒有推脫,一口答應,就差說一句“堅決完成任務”了。真是初生牛犢啊(須知我當時就是個剛工作的文青)。楊主任豪爽地說,你可以坐飛機去!大概算是對我執行此項艱巨任務的獎賞。於是我平生第一次坐了飛機。
到北京後,住進解放軍文藝社書庫(當然不是庫房,是個簡易招待所),顧不上見親戚也顧不上遊覽,就拿著楊主任給我開的清單,每日趕公共汽車,按名單所列,一家一家去向大腕兒送我們的聘書,並約稿。還好當時是文學的黃金時期,也是改革開放初期,人和腕兒都還比較樸實,都答應作我們的編委(一分錢沒有),也都答應給我們寫稿,其中孟偉哉很快給了一個中篇,劉白羽和李瑛給了一組詩,劉亞洲也給了散文。記得在王蒙家約稿時,遇到了劉心武,但因為他不在楊主任列出的名單上,我就沒有跟他開口——執行領導指示不走樣(但實際上是我羞於開口,我覺得我們刊物毫無名氣,找人家約稿完全是求人家,所以能不開口盡量不開口,開口也是幹巴巴的一句:我們楊主任叫我來跟你約稿)。
印象最深的是去解放軍藝術學院找莫言約稿,他當時已發表了“紅高粱”係列,火得不行(我讀了他的小說後幾乎沒信心寫小說了)。我找到他時,他剛從新疆參加筆會回來,興致勃勃的,告訴我吃烤羊肉吃得植物神經紊亂,又說馬上還要出門去參加另一個會。我在一旁不做聲地聽著,直到和他分手,也沒把約稿的話說出來,更沒把崇拜的話說出來。他當然猜得到我那麼老遠跑北京去找他幹嗎,但我就是不願意說,我嫌他太得意了(居然還敢清高!其實是有點兒嫉妒……回來後即受到楊主任的批評,我隻好寫信給他再約稿,終於約到了,這是後話。)
送聘書和約稿的任務還算好完成,聘書都送到了,稿子不管約到沒有,至少話都說到了。
最難完成的是取回鄧小平題詞這一任務。
這裏需要交待一下背景了:那個時候,西南戰區的硝煙尚未散去,也正是軍事文學的黃金期,因此《西南軍事文學》的誕生很受關注。我們先後請到了劉伯承元帥和徐向前元帥等領導的題詞(這些題詞是怎麼請到的我就不清楚了)。楊景民主任又跟領導建議,再請鄧小平同誌為我們題寫刊名。領導同意後,他起草了一個報告,經一級一級領導修改後,再由我們軍區當時的政委萬海峰親自改定,然後由我們軍區著名的書法家方振先生,用工整的楷書抄寫在宣紙上。1986年初春,鄧小平正好到西南戰區視察,楊景民主任就在軍區萬海峰政委的帶領下前去彙報工作,當麵將這一報告遞給了鄧小平同誌,鄧小平對西南還是很有感情的,爽快地答應了(形容詞為本人所加)。
我們很高興,就一直等著,前三期刊名暫時使用了印刷體。但轉眼四月了,題詞還沒來。楊景民有些急,就派我去北京取,以萬海峰政委的名義寫了一封信(估計是婉轉提醒,萬政委對我們也真夠好的),信仍由方振先生抄寫在宣紙上。我的任務,就是把信送到,能馬上拿到題詞最好,拿不到也起一個催促的作用。
我拿著信,卻不知如何才能送到他老人家手裏。北京那麼大,我上哪兒去找啊?想來想去,在北京認識的人裏能幫上忙的,就隻有劉亞洲了。劉亞洲當時在空軍創作室當創作員,年初到四川采訪路經成都,我有幸認識了他。我就去空軍大院找劉亞洲。劉亞洲特別夠意思,當即就告訴了我鄧家的地址。
我就按那個地址去找(再一次表現出初生牛犢的精神),轉了幾次公共汽車,問了路人甲和路人乙,終於在北京數不清的胡同中找到了那個重要的胡同。那胡同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知道的人肯定啥也看不出來。我找到那個門牌號碼,是一扇很舊的大門。我敲門,大門上的一扇小門開了,出來一個哨兵。
他嚴肅地問我,你什麼事?我說,我是成都軍區的,來送一封信。哨兵說,送什麼信?你不能進去。我當然知道這種地方是不隨便能進的。我態度很好地說,我不進去,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鄧小平同誌就行了。(多樸實啊。簡直像我黨地下交通員)。哪知哨兵根本不接,瞟了一眼說,不行,拿走。我很奇怪,問為什麼,你幫我拿進去不就行了嗎?哨兵說,誰知道你信裏有什麼東西?我遞給他說,你摸一下嘛,裏麵什麼也沒有,就是一封信。是我們軍區政委寫給鄧小平的信。(樸實到家了。)哨兵還是不接:那也不行。跟著他又加了一句,萬一你信裏有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