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幽深處,杉樹林立。抬頭仰望,藍天白雲在樹稍隻見依稀。山嵐如黛,隱約了山中寺院。
我和兒子打頭陣,一股勁往上爬。餘下的人邊走邊聊,路越走越長,話也越敘越深。倘使跟隨他們身後,就可以拾掇起一串串歡聲笑語。許是季節的緣故,秋季的太陽溫和多了,不時有山風襲來,涼絲絲的。我們像一把勤勉的木梭,在“之”字型的山道上穿梭。
遠望山勢平平,拐了幾個彎,仍不見主峰,才知道山原來這麼有城府。兒子走不動了,牽扯著我的衣襟,央求多息一會。
盤旋的山道上,兩位身背大行囊的驢友,“噌噌噌”地下得山來。向他們打聽:“到山頂不遠了吧?”“遠著呢,你們才走了一小半……”這句話就是一把錐子,把我們的勁頭戳破了,皮球一樣癱軟下來。
似乎看出我們的失望,跟在後麵的人轉身給我們打氣,“山上風景很不錯的,尤其是肉身菩薩,值得一看,不去可惜!”好東西是需要與人分享的,他竭力向我們推薦著。
青石台階窄得隻容下一人往來,山門也沒有想像的恢弘。山寒寺敝,香火倒旺得很。文革中得以保全是寺院不多,就憑這點,就算得一奇了。是天佑還是人佑?或許二者兼而有之。
通常肉身菩薩都是五心向上的,但妙山禪師卻似在低頭閉目沉思,與羅丹的思想者有幾分神似。不知道他跏趺坐缸後,如何能在黑魆魆的地下,四年獨善其身?或許他早已把心事掏空,空則生慧,慧又生蓮花。這副不朽身靠的是地上修,地下煉。禪院清淺,肉身和尚卻是接二連三產生,這奇跡是慧根所致,也是“場”的緣故吧?
何為“場”?小酒廠通常與名酒廠比鄰,聽說能得益於大廠四周空氣中彌漫的發酵酶。這就是場,我的理解就是氛圍。正如不善飲酒的我,與潛川的朋友聚會,也能痛快地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醉一回又何妨?
場,是一種抗拒不了的魔力。
二
一棵樹的生長離不開土地,泥土裏有水分和養料;也缺不了風,隻是我至今沒有琢磨透,風裏到底包含了幾多玄機,但風的魔力是斷不可小視的。我可以從古人敬畏的“風水”一詞中窺破端倪。風,水,都與生命有關。
山得了風,自然成了趣。水有了風呐喊助威,就跳躍翻騰成花,白色的,風大浪就急。花朵也少不了風,有了風為媒,傳花受粉花才可以孕育成果實。
裙袂藏風的女人,輕盈婀娜,風姿綽約。善於以風裝點,女人能以風情勝出。優秀的男人有著山一樣脊梁,風是雄性勃發的誘因。我覺得,男人有風骨才配稱得上“漢子”。風就像是助產師,總是在推波助瀾。風行久了,就會約定成俗。
有人留下軀體,讓人頂禮朝聖;有人留下英名,使人千古景仰;有人隻傳下姓氏,讓你我有無盡的猜想。她是誰?對,是小喬。史冊中零星的記載,更豐富了人們的想像。我知道她傾城傾國。
電影《赤壁》,把曹操這個北方漢子從鬥士改寫成情種,赤壁那一戰就是為了謀得美人歸。是不是曹操在月明星稀夜,望烏鵲南飛,割舍不下“美人兮天一方”?已無從考證。或許,那是中原的一場特洛伊,戰事的起因就是那個和海淪一樣的絕色佳人。故事雖有點牽強,但胭脂井裏的水的確是赤紅的。是那夜的赤壁戰火,燒紅了井水?還是泣血小喬留下的相思淚滴?
想到這裏,我又有些憤憤不平了,為周郎,也為小喬。上蒼嫉賢妒能,周郎去得太早了。
有位笑容如林青霞的美女作家說,這世上,隻有兩個男子是她心儀傾慕的,古有大都督周瑜,今有大將軍孫立人。沒有到過潛川,很難參透這重隔世的愛戀。青塚有幸埋忠骨,站在胭脂井旁,借一把時空的穿越力,就可以一睹周郎的驍勇。雄姿英發,羽扇綸巾的周公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惹得後人赤壁一賦又一賦。
低簷平舍,依稀可見昔日的繁盛,但遠不及將軍的叱吒威名。一張一張的景仰粘貼在牆壁上供人觀瞻,流連在這些黑白照片前,我被主人的儒雅打動。舊時的照片是黑白的,如同這日子,黑夜,白晝,時光就是這樣黑白更迭的。
庭院裏的木瓜樹,有些年頭了,百年古樹卻不見滄桑。或許這就是樹與人的區別。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若幹年前,舊宅院被改造成教書育人的學校,多年過後,學校又報反哺之恩,重修將軍故裏。立人,樹人,我反複咀嚼著,是巧合?其實不意外,是世風。
是自然的風和民風交錯寫成的流行體。
三
一兩土二兩油,肥沃,飽滿的黑土地是大自然饋贈的寶藏。一池活水養一塘魚,什麼樣的土壤種什麼莊稼。可以說,作物是土地又一張臉麵,它是土地精、氣、神的凝結。
淺啜,清香,洗心潤肺的清爽。就算是黃土地,沙土地,都可以有茶葉的供奉,但葉子與葉子還是有差別的。
看似尋常的葉子,卻讓人癡迷得上了癮。不奇怪,初春的新毫是有天賦的,這是土地的恩賜。土地枯澀,長出的莊稼就瘦弱。肥美的土壤像體格健壯的婦人,能夠產下碩壯的嬰孩。潛川?是不是泥土裏隱逸著一條地下河,這塊土地才顯得如此滋潤?
土地上的植被,縱使一片綠葉,都略帶些甘甜,這是土地的味道,我想抓一把土舔嚐一下,看看是不是甜的?又覺得多餘,地下的水已經是甜的了,還需要別的佐證嗎?想起那句話:橘生南為橘,生於北就為枳,又是水土。
我開始敬畏這片熱土地了。
魅力湘西
湘西,人間聖境,美得讓人走不動路,未入仙界心已傾。
接待我們的地導是土家人,他的普通話極不標準,h與f、d與t讀音不分,聲調也難辨別,聽他說話,似乎沒有去聲,多數聲調都集中在陽聲上,講解多抑揚少頓挫,倒也有趣。索性請他用土家話解說,發現土家話與徽州方言竟有幾分相似之處。
早就聽說湘西有很多稀奇事,如今有幸遇到土家人,想探得究竟,於是,與導遊一路攀談。
土家族風俗很多,譬如哭嫁,別的地方雖有,但也隻是女子出嫁當天才哭,遠不及土家人哭得轟轟烈烈。土家女子出嫁前一個月就要哭,哭一個月,誰受的了?不過,也不必擔心,這裏的哭嫁是有講究的,待嫁女子,約來同村要好的十來個姐妹,你一句我一句,傾訴對親人的不舍,訴說對父母的感激。長歌當哭,悲而不傷,別具風情,是湘西特有的民俗畫話卷。
湘西三蠱中的“湘西趕屍”從書中早有所聞,覺得太過神奇,又有些恐怖,連地導也難說出其中玄機。
談及“辰州符”,導遊又是一番神情,可以看出他對“辰州符”的敬重。原來他生於大山之中,以前交通不便,倘使有人頭疼腦熱,不能及時去山外就醫,當地人就選擇向巫醫請符。把符化成水喝下,可以達到治病救人的效果。導遊說他小時候也喝過符水,難怪他對辰州符有特殊的感情。我覺得巫醫畫的符上是不是沾了草藥,治病的根源在草藥而不在符,我的觀點被導遊斷然否決,他還向我介紹符的其他用途。
他爺爺以采藥為生,進山采藥前,為了防止毒蛇猛獸的攻擊,通常要用符“封山”,也就是貼一道符,鎮住山中毒蛇猛獸,以免傷人。采好草藥出山時,要揭掉符,讓山中的毒物恢複常態,這就是“開山”。導遊還說,他曾親眼見過一個人被毒蛇咬了,巫師用符招來咬傷人的那條蛇。
年少時,家裏人要求他學習畫符的本領,學了幾日,覺得那似畫非畫,似字非字的符太過繁雜,還要忍受飲食上的禁忌,譬如不能吃狗肉等,他終究受不了這個戒。後來,他出了大山,進城讀書,漸漸地遠離了這些鄉俗。
“符”在湘西很常見,上山采藥要用符,種稻子種菜也要用符確保種子不爛,出苗粗壯,蟲鳥不侵,五穀豐登;興修橋梁貼“符”,能確保過往行人安全;狩獵場地貼符,能確保野獸不亂跑,滿載而歸。我們當地過年時,除了貼對聯,也會在雞籠豬圈上貼上“六畜興旺”橫幅,還喜歡在門楣上貼一個大大的“福”字。“符”與“福”讀音相同,也都有祝福之意,不知其中還幾分相通之處?
放蠱是湘西第三蠱,是苗家女子用來解決情仇之痛的,放蠱於負心男子,使其致病或受控於女子。影視劇中苗家女子多為投毒高手。
汽車從鳳凰到張家界的途中,途經宋祖英的故鄉古丈縣的一家茶場,導遊讓大家下車稍作休息。早有苗家妹子恭候,請大家進去喝杯茶。茶過三盅,苗家妹子給大家介紹各類保健茶。不約而同,上車時發現同伴們都大包小包拎著各種茶葉,有綠茶、絞股藍茶,還有紅茶、黑茶,沿途這樣大規模的采購還是頭一遭。不知道是想為宋祖英故鄉做貢獻,還是剛才喝茶時中了苗家妹子的蠱?
湘西,神奇得有點詭譎,牽扯著衣袂,讓我欲罷不能!
老街
清明不飄雨,就譜不出斷魂的韻。再次去巢湖北麵的烔煬老街,是四月的周末,市作協組織了一次“春湧巢湖”作家采風活動。細雨在空打著結,霧氣陰霾,使古樸小鎮又蒙上一層厚重。
走在幽深又寂寥的小巷,撫摩著斷垣殘壁,思緒如翻轉的羅盤,竭力從這物化了的曆史中,探測出曾經的繁華。
舉頭凝望著高高的風火牆,去年的雜草應和著今年的春風,風姿綽約卻有離魂意。東風破了春曉,怎可以淡了這草色?白色的粉牆上,斑斑駁駁的鏽,驗證了另類的久遠。歲月風霜如同不曾凝幹的筆,將老街刻畫成一副質樸厚重的江淮水墨。
迎來送往的酒樓“樂陶軒”,因為去年的一場大雪,頹圮凋落,成為一座危樓。幾根竹竿搭建的腳手架,匡扶著昨日的昌盛,將就著支撐起遊絲般的記憶。依稀記得,張治中將軍第一次回老家時,就是在這裏置辦了五桌酒席,宴請家鄉父老。酒樓的單薄,承載不了如許的笑語親情,猜拳行令聲撞破了那酒樓,又蹦濺到地下,如同鋼珠落玉盤,依稀聽見那旋繞的應聲。
酒樓的對麵,就是目前我省保存最為完好的、最具文物價值的李鴻章當鋪。可惜來的不巧,一把鐵鎖,鎖住了幾代春秋,也鎖住了當鋪盛世的光輝,我們的視線就此擱淺。推開門縫,踮著腳尖,朝裏麵張望,意欲從狹窄的門洞裏,拾掇起些許昔日的浮華。
青蔥梧桐從破落的宅院中探出頭來,一隻烏鴉靜默在梢頭,冷峻凜然。隨即又“呀--”的一聲,瞬間飛起,又落在更高處裸露的櫞上。這個守衛著廢墟的精靈,或許是先世的魂靈輾轉千年的輪回。它的前生今世,都割舍不下老街的情愫。
庭院深深,深深庭院,不知曾經演繹過多少兒女情長。或許,恰好有個狀元郎,打馬路過繡樓下,又正巧將閣樓上拋下的繡球,抱了個滿懷。於是又多了一段紛紛擾擾的青紅。回身再望小樓,骨子裏期盼著有嬌人推窗一笑生百媚。
小巷曲折又幽深,想起一句詩“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佛學中的“通幽”是“通”與“不通”的意思。在這尋常巷陌中,我們幾度品嚐了“通”與“幽”的交替。小巷盡頭的小河,靜臥著幾世風雨,歲月隨著是河水,源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