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神的孩子都跳舞——麥克尤恩《最初的愛情,最後的儀式》小劄(1 / 1)

孤獨感,每一個故事,都鋪滿了孤獨感。哪怕是溫暖的《夏日裏的最後一天》。

有一天晚上,我被麥克尤恩的繁華的敘事用詞打擊,厭煩了他,將正在閱讀的《與櫥中人的對話》停下來。作為一個小說的愛好者,我被麥克尤恩的這種飽滿感激怒了。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才華,不論是想象力還是語言,都那麼飽滿。這讓人感覺輕薄。

然而,翻一下餘華的推薦,又或者作品的簡介,便可以知道,麥克尤恩出版這部《最初的愛情和最後的儀式》時隻有二十七歲。

二十七歲,多麼青春期啊。這個年紀,正是濃鬱表達的最好時機,對自己的以後有多種方向的設計,閱讀麥克尤恩的這部小說集,我們的確看到了不同的方向。《立體幾何》是一個撕開我們局限的作品,想象力和虛構能力讓麥克尤恩的小說有了翅膀,寫作者麥克尤恩,用虛構的能力在小說行進中不時地逃離出敘述現場,修改自己的敘述局限,不時地打破正在行進的敘述,然而有了出人意料的結局。

《家庭製造》描術一個述對日常生活背叛的少年,盡管這部小說的主題落在了少年對性的好奇,但大量的情節都關注一個孩子在被規範的成長中,時時想背叛現實生活的衝動。敘述者麥克尤恩,不時將自己的真實想法放到那個冒犯生活的少年人身上,又不時地將被規範後的自己的想法放在孩子的對麵。成長意味著將本來可能真實的邏輯模糊,慢慢進入庸常生活的秩序中。

我最喜歡《夏日裏的最後一天》,這也是全書最為溫暖的故事。盡管故事的結局讓人悲傷,但故事的行進中,麥克尤恩第一次用歡喜的表情靠近日常生活,覺得生活中的孤獨感可以被溫暖的他者所消解。

麥克尤恩的舞蹈總能給閱讀者留下深刻印象,這緣自他的獨特的視角。《蝴蝶》是一個平淡的故事,一個被社會漠視的人,無法排譴掉潛藏在內心裏的孤獨感,他厭倦自己的現狀,他不能容忍這種與社會格格不入的疏離感,試圖融化一下自己。然而,卻成了殺人犯。這篇小說幾乎不承擔文學以外的身份和道德,麥克尤恩將視角停在殺人者本人,閱讀完這個殺人的故事,你會感覺到一股難以言說的孤獨感。沒有憎恨,麥克尤恩用自己的文學才能消解了我們對殘酷結局的憤怒,這需要多麼寬闊的內心儲備。麥克尤恩做到了,他打破了我們二元對立的思維,他用近乎舞蹈的方式演繹了一段悲傷。

《與櫥中人的對話》是我分三次閱讀完的。看完以後,我陷入自己悲傷的過往中。生活中,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無數個令人自卑甚至無力的片斷。這些片斷被麥克尤恩全部抓住,拚湊在一起,便成了這篇小說。這個小說的構思精巧無比,一個弱智的孩子,到了十七歲還隻有幾歲孩子的智商。他並不認為自己的弱智是自己的錯誤,而是歸罪於母親,他是這樣揣測母親的:“她精神有點問題,你知道,這是我問題的源頭。她就想要孩子,可又不願意考慮再婚,所以隻有我一個;我必須充當她憧憬過的所有孩子。她努力阻止我長大,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做到了。你知道嗎,我到十八歲才學會正常說話。我沒上過學,她讓我呆家裏,說學校是個野地方。她白天晚上都抱著我……”這段敘述是肯定的語態,如果不讀下麵的情節,差不多,我們可以肯定母親是個精神病人,然而,很快我們便發現,事情並不是這樣。而是孩子的確是個弱智。然而,這個弱智的孩子在十八歲以後遇到了一個大困難,那就是,他必須為母親的幸福出走,母親有了新的戀人。故事的展開從此開始,一個弱智的孩子在社會上,他會遇到什麼的境遇呢,隨便都可以預測到,他會遇到悲傷。作為一個閱讀者,我對這悲傷的到來充滿了期待,我相信麥克尤恩的敘事能力,然而,仍然被他的文本擊中,我甚至在閱讀中打開了自己的內心,我知道,小說中的人物距離現實中衣著光鮮的我很遠,但我依然看到內心裏藏著的另一個弱智的我。這種打開讓我孤獨,不是同情小說中的人物,而是同情自己的過往。這真不是矯情,而是真誠地融化。

孤獨感,是麥克尤恩在三十歲之前遇到的前所未有的難題。他用不同的角度來刻摹這些內心感受。他筆下的孩子差不多都是被他從生活中挑選出來的另類,這些孩子有著神性的智慧和狡黠。他們或者成為蝴蝶,飛走了,或者成為河流裏的魚,遊遠了。

這真讓人悲傷。

《最初的愛情,最後的儀式》,伊恩·麥克尤恩著,潘帕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2月出版,定價:22元。